第八章 始作
尤记得当年,她在人间乐不思蜀,罔顾府中派人催促了数次,就是迟迟不归。她实在是喜欢这长安城,每天都热闹非凡,花红柳绿的,与泰山府的清冷孤寂截然不同。
流连于此,冥魅的日子本来过得十分开心,若不是她遇到了那个人,或许便不会经历后来那锥心蚀骨的一切。
彼时她从长乐坊买了酒便直奔平康坊,想去看看那位西域胡姬曼妙的舞姿,可谁知曲儿才听到一半,便被人打断了。老板娘一脸焦急地跑上楼来,问楼上的姑娘们可曾在东市得罪了什么贵人。
提起东市,冥魅自是知道的,那地方和西市一样,并立于朱雀大街左右两侧,商铺林立,商品琳琅满目。各国商贾云集在那里,贸易往来极为繁荣,就是比之四海水君的海市,也是不遑多让。
东市离平康坊很近,又有贩卖胡琴的商铺,是这些舞姬最喜欢去的。她们偶尔会去选上一两把趁手的琴,伴着家乡明快的曲子,便连舞姿都格外撩人。
辅一被人这样问,那些舞娘都纷纷摇头,示意今日并没有出去。待老板娘再三逼问,一位年纪较小的姑娘才战战兢兢地说了一句,她今日在东市不小心打翻了一盒胭脂。
“打翻了胭脂?你这丫头”老板娘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虽然生气,可脸上的神色却和缓了许多,毕竟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那胭脂多少钱,我们赔就是了。”几个姐姐怕她挨罚,边说边挡在了她面前,争着要为她解围。
老板娘甩甩手中的帕子,对那些姑娘说到,“就一盒胭脂,还能值多少银子,好了好了,都别在这儿逞英雄了。”冥魅知道她面冷心热,即便语带嫌弃,但其实还是很仗义的。可就在大家以为没事了的时候,小姑娘后面的一句话却吓得众人皆变了脸色。
“我我把,我把薛国公家嫡小姐的裙子弄污了”言毕,她便急得哭了出来。
“什么?”老板娘倒抽一口凉气,连身子都站不稳了。
冥魅好奇,便对旁人问到,“她们提的这位小姐是什么厉害的人物么?”
一旁的侍女压低了声音道,“这薛国公是长孙皇后的叔父,当年助皇上夺得龙位的大功臣,在这长安城内能与薛国公平起平坐的,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
大概知道这小丫头是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人,但冥魅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正说着,那位众人口中的长孙小姐便提着裙子上了楼来。
那女孩不过十几岁,虽是笑意盈盈的,可眼神里的盛气凌人掩都掩不住,平白地就惹人讨厌。她一进来就看见了得罪她的那位姑娘,笑着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对方站到跟前来。
小姑娘哆哆嗦嗦走了过去,跪在地上不住地道歉,长孙姑娘嘴上说着没事,最后却开出了一个天价要人赔她那条裙子。
闯祸的人一下子就吓傻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屋子里的人也全都跪下为她求情,长孙蓉嫣见状,眼珠子转了转,挥挥手一改方才不依不饶的样子,故作大方地说到,“罢了罢了,看你也还不起的样子,这事儿就算了吧。”
闻言,所有姑娘都松了口气,一时间千恩万谢。可是事情到此却并没有结束,少女语气柔和地继续说到,“钱是不用还了,但你做错事也不能不受罚,不如你来我府上打扫几日,小惩大戒,也算是赔罪。”
听见她的条件如此简单,小姑娘立时就答应了,感念着长孙小姐的大恩大德,欢欢喜喜跟她回了府中。待人离去,姑娘们便各自散了,唯有老板娘望着那群人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冥魅见她神色忧伤,便揶揄了一句,“怎么,方才还嫌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现在又舍不得她去做粗活了?”
老板娘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我只怕这丫头一去不返,再回不来了。”
当时并未理解她的意思,冥魅还以为她是担心那姑娘会贪恋薛国公家的富贵,甘心留在那儿,再不回这了。却没想到,事情果然如老板娘所料,几日后,待那位年少的舞姬再回到此处时,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冥魅对长孙蓉嫣如此恶劣行径颇为不满,便想了个法子要治她一下。可自己在人间不能私用术法伤害凡人,而她寿数未尽,冥魅也不好擅自带她回泰山府。
所以她便只在一日晚些时候,偷偷潜进薛国公府,幻化成那位被她害死的舞姬模样,假装要找她索命。
长孙蓉嫣当时吓得魂儿都飞了,冥魅看着她那狼狈逃窜的样子,心里高兴的不行。她出了一口恶气,却还是觉得这惩罚太轻,于是平生头一次动用了三生石幻化的左眼,窥探了长孙蓉嫣的姻缘。
幻境里,虽未看清她未来夫婿的样貌,却也知他是极为体贴温柔的人,只是最终被长孙家拖累,不得善终。
一个小小的念头在冥魅心中升起,她要代替长孙蓉嫣嫁与她未来的夫婿,若他们夫妻二人是一丘之貉,她作弄够了两人,自会离去。可若不是,她便毁了长孙蓉嫣的姻缘,要她孤独终老,同时,也是帮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渡劫。
彼时的冥魅只惦记着惩恶扬善,却从未想过自己遇到的情况比预料中复杂百倍,更没想过自己也会陷进去。
很久以后,冥魅才明白,原来替人渡劫的念起,便是她自己劫难的开始。
“要我说,他那位先夫人也是奇怪,明明是她搅合了别人的姻缘,东窗事发被人怪罪也是咎由自取,何苦还要纠缠着不放,累人累己呢?”
耳边响起灼灼的声音,冥魅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现在,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婢女,眼神里的愤怒一闪而过,随即而来的是委屈,失落,还有无尽的哀凉。
与崔钰相交不过人间那短短的八十一日,她忙着爱,忙着恨,却独独没有去问对错,这场纠葛究竟谁才是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