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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懂事

    这是大佬的病房,他的招待所。像他这种有钱还精通拳脚功夫的粗人,能给连松雨摆上的烛光晚餐也是中西合璧,温馨里带着霸气。法式料理之外,体念她工作辛苦的唐嘉辉大笔一挥,在菜单上又加了个片皮鸭。

    当时唐敏德对这个决定很是犹豫,他再三提醒儿子这是个西餐厨子。

    “嘉辉,术业有专攻,你总不能让游泳选手去跨栏。”

    “那咋整,我晓得她喜欢吃鸭子。爸你路子多,给我想想办法。”

    唐嘉辉两眼亮晶晶的,一汪感慨又深情的水雾含在眼眶里。他难得有这种六神无主的时刻,看得老爹也不禁心软了。

    儿子连幇派火拼都能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怎能在关键时刻被一个鸭子难倒呢。

    “赶紧把脸擦擦。这样吧,我让老祁想想办法......”

    人挪死,树挪活。只要有钱,有刀,有老祁,再难沟通的大师都会俯首称臣。

    唐嘉辉用手指敲着桌子,得意地看着临时掳来的师傅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片鸭子。过不过分?过分!值不值得?当然值。

    自打把这堪比满汉全席的安排告知掳来的饭友后,人家那张凄惨的小脸立刻冒出了诡异的光芒。原先还用那遗体告别的凝重注视他,一转眼立马就变成了迎接公社饲养员的喜悦。

    “高不高兴?”

    “高兴。”

    “可惜我今天喝不了酒,否则还能给你整瓶2010年的波尔多过来。你就凑活将就一下,喝点橙汁吧。”

    唐嘉辉双手插袋,假装潇洒,仿佛这一切都是弹指而来那样轻易。

    他对她,是奴才顶礼主子,是工蚁喂食蚁后,诚心日月可鉴,功夫全在背地里下。比不得连修然那种可以暖床的雄蚁,他吃的是草,挤的是艿,干的全是那最脏最累的活。

    给美人斟上橙汁,唐嘉辉端起自己手边的白开水和她碰杯。

    “连松雨,你对伙食有意见吗?”

    对面那个瞪着油亮鸭子出神的美人摇头,这表情极大地取悦了唐嘉辉,他认为男女在本能上也没啥不同的,只要能费心喂饱了,再坚强的同志也能叛变。

    “也是,一看你就是几天没吃过什么好饭了,那家伙给你做的酱牛肉,可没这鸭子香吧?”

    连松雨阴阴地瞥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两男人在私底下交流到啥地步了,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相爱相杀地不亦乐乎。

    “他把那酱牛肉都给你送来了?”

    “可不是嘛。我俩现在的关系可跟中学那会儿不一样了。”

    他邪气地对她扬着下巴。

    “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他没空管的人有我来管。听懂了没有?”

    “......唐嘉辉,你是在威胁我吗?”

    “天地良心,我哪里舍得威胁你,就咱三人相识于微时的交情......”

    连松雨一口橙汁呛到喉咙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本城臭名昭着的暴发户和基建集团的千金少爷,初遇的地点是私立贵族学校,相熟的契机是千金巨制的新年舞会。这说辞简直比“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还要过分。

    “相识于微时不是这么用!”

    “不能吗?!”

    唐嘉辉心疼地抓起餐巾给她抹嘴,笨啊,吃个饭也一惊一乍的,用错了有啥关系,她不是照样听懂了吗!

    “你们这些文化人就是矫情......哎!师傅,两份都给她,我不吃这个。”

    师傅麻木地点头,对桌上轻松的气氛充耳不闻。他嘴角破了,颧骨青了,但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挺体面的,刀工也依然保持在水准之上。可见老祁的确没有太为难人家,是好好地去请了。

    唐嘉辉坐在位子上,眼里眼外透着欣赏西斯廷教堂天顶画的惊艳和专注,他心里可暖和了。

    这顿特别的烛光晚餐来之不易,假如他不是差点被刀砍死,被棍子打残,被枪子儿对穿,他哪里能有机会这样对着她。

    不过,考虑到连修然那张比铁板还铿锵的俊脸,唐嘉辉也无法一直把这貌美如花的好邻居留到后半夜了。

    一顿饭吃了三个小时,穿着睡衣的大佬裤子口袋里捂着老爹亲赐的杜檑斯,没有提任何过分的要求。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也不可能无休止地把她摁在病房里。

    夜深了,唐嘉辉看着从卫生间里洗完脸出来的连松雨,嘴角不自觉地向两边一提,笑得别提有多灿烂了。

    “走,我跟你一起下楼。”

    “外面冷,你别到处乱跑再冻着。我自己能下去。”

    “啧,这不还有外套吗?老子又不是林黛玉,再弱还能弱得过你了?再说我天天躺在这里,都要发霉了呀。”

    唐嘉辉动作潇洒地把棉服罩上身,再拿了一顶黑色毛线帽扣在脑袋上。他主动自发地揽住连松雨的肩,推着她往外走。房门打开,走廊里站岗的保镖一看少主母鸡护小鸡的架势,赶紧上前几步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会长特意交代了,安全起见,您不能下楼。”

    “搞笑呢!我不能下楼,她能?”

    “请您不要担心,祁先生在电梯那里等,会亲自送小姐下去的。”

    唐嘉辉唇纹漾开,笑出一口白牙。

    “来,你们让开。我请来的客,只有我能送。”

    “嘉辉。”

    “你闭嘴。今晚我不仅要送你上车,我还要看着你上楼。”

    唐嘉辉笑嘻嘻地牵起连松雨,和保镖来了个擦身而过。

    这次没人拦他,也难怪了,唐家时而跳脱时而狂嚣的少主在别墅酒窖里一战成名,用枪柄给人脑袋砸开瓢的英姿震撼又暴力,假如不是他体能耗捐死过去,在场的弟兄没一个敢上去阻拦的。

    他在那一刻仿佛罗刹附体,杀红眼的恶意停不了手,满身满脸都是飞溅起来的血点,黏稠猩红,惨不忍睹。

    那样的他,不是他们口中的嘉辉,而是不能被这对阳春白雪的夫妻档看到的凶神恶煞。

    唐嘉辉低下头,正好对上那一双摄人魂魄的星目。

    “唐嘉辉,你莫非还要离开医院不成?!不怕你爸劈死你吗?”

    “他老了,已经打不过我了。”

    他很快对她弯起了眼尾,尚有一丝虚弱的笑意暖得刚刚好,一点都不烫人。今晚和那晚不同,他手里握着的不是消音火器,而是她的手。

    这双手和这个人,对他来说就是高岭之花,看得见摸得到,却永远不可能真的拥有。唐嘉辉心里跟明镜一样,他觉得大美人只有跟着干净又清白的连董事长才能美美地活到八十八。

    而像他这种又脏又虐的男人呀,只能化身锦衣卫呆在暗处保护主子娘娘了。

    躺在医院里的最初那几天,有些事在他心里还没放下来,执着的小霸王紧紧抓着月老亲手扯断的那根红线不撒手,他心想自己已经平稳渡过了九九八十一难,难道还不敢和她摊一次牌吗?

    可是这一切的念想,都在连修然一次接一次的探视中渐渐消磨光了。

    那沉默寡言的家伙明明在公司天天忙得连轴转,却还能在应酬结束后赶到医院检查他的动静。深夜药效过了,他在痛醒的瞬间,迷迷糊糊地感受到某个冰凉的掌心握着他滚烫的手指。

    唐嘉辉闻到空气里缥缈的烟味,还有那自中学时就没变过的淡淡香水味。

    他又抽烟了,他最近怎么一直在抽烟呢。

    “连修然。”

    “嗯。”

    “这都几点了,黑咕隆咚的,你坐在这里要吓死我吗......”

    “对不起,我本来可以早点来的。”

    “别跟我对不起呀,多见外呢。把台灯打开吧,床头柜上有老祁拿来的书,你看一会儿,不然咱俩干耗着多无聊呢......”

    “没事。我不觉得无聊。”

    温柔的,冷淡的男声,在静谧的午夜病房里响起。比最好的止痛药还要管用。

    他悄悄的来,再悄悄的走。

    没有多余的嘱咐,也没有热情的寒暄,唐嘉辉留意到,几个星期后,那男人身上的烟味渐渐地散了。和他伤情康复的进度保持一致,低调而不着痕迹,好像那些担忧从未发生过一样。

    算起来,唐嘉辉大约就是在那个时候释怀的。

    “连修然,今年你生日是咋过的?说给我听听。”

    “下了两碗面,和她一起吃了。”

    “然后呢?”

    “没有然后。”

    “哟!咋回事,经济危机吗,你啥时候这么朴素了?”

    连修然把切好的梨子放在小碗里递过去,那双眼,依然是冷冷的。看到唐嘉辉兴高采烈地开始进食,他顺手捞起膝上摊开的书继续看,不再搭理叽叽呱呱的病人。

    唐公子不明白对方究竟对自己是什么心思,他不说话的时候,阴沉的俊脸总是不够温柔,表情刻板,眼神锐利,他从来不是善茬,可他又该死地让人动摇。

    十月底的夜,起了一丝霜意。

    披着棉衣的唐嘉辉,就像披着豹皮袄子的座山雕,风风火火地把连松雨押上了威风的座驾。

    祁真是称职敬业的司机和下属,鉴于会里暂时没人敢拦唐家少主,他总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怕小崽子得寸进尺。

    “今晚你可不回家住吧?”

    “废话。送完她,咱再开回医院来。”

    唐嘉辉把车子后座的毯子摊开,严严实实裹在她腿上,穿着睡裤的他比她这身行头单薄,可他却一点都不冷。越野车向前奔驰着,沿途的街景向后移去,唐嘉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凑过去跟连松雨耳语。

    “哎,你想不想看看我的刀疤?我跟你讲,我现在也是有七个伤疤的男人了。”

    他促狭地眨眼,仿佛那过往的一切惊心动魄都是在玩单机游戏。

    “......你还笑得出来呢?”

    “怎么笑不出来,这是咱老唐家的荣耀呀。我爸都没这么多伤呢,我这身体一看就是老大的设定,喂,你摸一下嘛。我又不收你钱!”

    “我不要。”

    “连松雨,不是我危言耸听,你好歹熟悉一下我这副身体。”

    “什么意思?”

    “万一将来出了大事,认尸的时候你也好认出来是我呗......唔!”

    旁边忍无可忍的大美人一跃而起,用力捂住了他的嘴。片皮鸭真伟大,才喂下去呢,就全转化为力量了。唐嘉辉没想到这细胳膊细腿的废柴艺术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真是激动死他了。

    祁真一声不吭地开着车,目不斜视。他听到后座传来的吃吃傻笑和打脸声,噼啪清脆响,犹如天籁之音。那是自家少主痛并快乐着的纵容,还有那一腔永远无法兑现的爱意,在暗黑的车厢里燃烧殆尽,再也寻不见了。

    返回医院的途中,唐嘉辉像只大猫似的卧倒在后座,把连松雨盖过的毯子捂在头上,让祁真把音乐开响,一路再没说过话。

    然而如此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却没想到唐夫人会来找儿子诉苦了。

    一开始唐嘉辉以为她是想来质问他为啥会在病房里招待连松雨的,但是娘亲一开口,他就晓得亲爹是个铁血真汉子,这么大的动静愣是没让老婆闻出味儿来。

    “嘉辉,你在医院呆了这么久,小关怎么一次都没来看过?!”

    “她还要上学呢。”

    “你不要再护着她了!我对她很有意见!”

    “行,行。您稍安勿躁,我改天联系她......”

    “不要改天,就今天联系!”

    唐嘉辉眼瞅着没辙了,只能躲在卫生间里给关歆月挂国际长途。

    实情是她也并非完全不关心他,毕竟这位挂牌少艿艿在看到唐嘉辉发出来的才服照片后,好歹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好好养伤”,外加点了个赞。

    由此可见,人性还是有的,友谊的桥梁也没塌。

    “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人打成半身不遂?”

    “乖乖隆地咚,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能把你打残吗?”

    “关歆月,你再不关怀我一下,我妈这里可要坐不住了。”

    “怎么,她还没放弃呢?”

    “你讲点道理,天底下还有比我妈更好糊弄的老太太吗?我都已经横在医院里了,你也没飞过来装装样子......”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诗你总归听过吧。未必天天黏在一起才叫爱,你妈要是不能理解我俩的感情,你下次就把这话撂给她。”

    唐嘉辉虎着脸嚼着口香糖,他用沉默应对,用咀嚼冷静,要不是这妞远在大洋彼岸,他一定当场拍死她。关歆月大概是察觉到了老公的不悦,他生气时,咬东西的频率总比往常慢,腮帮子运作地跟个羊驼似的。

    “......那我圣诞节想办法回来一次吧。”

    “要等到圣诞节?!到那时老子都能玩铁人三项了。你就不能下月初回?”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闲,天天不是打牌就是打架吗?要不是我课业繁重,我怎么会把你丢在这里不闻不问呢......呀!别闹!”

    “谁!谁别闹?谁在你边上?!”

    “没有人......你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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