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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孤单

    高处不胜寒,一旦登临高处,能够做伴的人就越来越少,他会感到越来越孤单,越来越寒凉。

    柔声低语,萧昭文伸臂揽过我的纤腰,“你能来,说明你想通了,朕很是欣慰!”

    靠在他怀中一动不动,我不言不语。

    “冷么,你在发抖!”牵过被衾将我覆盖,他用修长的食指点上我的额角,隔着层层纱布轻抚伤口,“真是一个小傻瓜,想从乾明宫出来就大大方方的出来呗,为何要寻死觅活,若是毁坏了容貌,该如何是好?”

    容貌?他能想到的,仅是我的容貌――男人啊,都是以貌取人的!

    见萧昭文拥我入怀,李芳儿有些不悦,冷冷瞥我一眼之后,开始勾扯他的臂膀,“皇上好偏心啊,?嫔来了,就不理不管妾身了!”

    牵起裙裾,径直走向窗边,从窗口望去,可以望见乾明宫的飞檐。

    立在窗畔好久,同贵奉上热茶,小声道,“?主子,外面冷,在飘雪…您还是回到皇上身边去吧!”

    “是,奴才这就去预备。”同贵应了,转而退下。

    “离我远点!”不曾正眼看他。

    “可馨!”沉声喝出我的名讳,他将掌心贴上额头的伤处。

    “将你的脏手拿开!”我恍惚一笑,“你不是我所认识的萧昭文!”

    “你!”他愣了愣,许久没有说话。

    殿外飘着雪,偶尔有几片雪花被风儿带入,飘落在我的肩头,倏地化开。

    倚着窗儿,我摊开手掌去接,口中喃喃私语,“知道吗,雪为何是纯白色的?”

    萧昭文踏前两步,与我并肩,“因为它们是由天空的眼泪凝结而成的,如同你我的眼泪一样。”

    “我的眼泪是无色透明的。”略微勾了勾唇角,想笑却笑不出,“而你的眼泪呢,同你的心一样,全都是黑色的!”

    “我的心是黑色的?你就那么恨我?”萧昭文拧起眉头。

    “不能怪我恨你!”眸中有晶莹闪烁,“要怪,只能怪你太无情!”

    “好,朕是无情,朕不会再心软!”他沉下面色,转身就走,“换药之后,你即刻滚回乾明宫,朕要看你如何死,还有他!”

    “雪,为何是纯白色?”我微微一笑,再次轻问。

    他驻足,却未回答。

    一抹凄楚的笑凝在唇角,我哀然长叹,“只因为他忘记了,忘记自己曾经的颜色…可我还是记得――记得曲水流觞;记得点点红梅下,他冲我淡淡的微笑;记得冽冽寒风中,他给我融融的暖意……”

    萧昭文忘记自己曾经的颜色,而我却不能忘怀,勉强留下去,也无任何意义…再说,萧元尚需要的东西,我已经揣在袖中――那是一小包金疮药,是在御医为我包扎额上的伤口时,偷偷藏下的,这就是为何要撞伤额头的缘故,不伤了自己,就没法为他取药。

    出了崇德宫,与捧着药匣的纳吉雅兰不期而遇,她看着我,没说一句话,装作不相识的模样。

    倒是同贵先言语,“?主子,这位是御医院的医女,预备为您换药,请移步至偏殿。”

    雅兰做事极为麻利轻巧,整个换药过程,我居然没觉得疼。

    “?主子,药换好了,您还回去么?”同贵小心翼翼问话。

    “当然,本宫不会难为任何人,这就返回乾明宫。”说着,起身欲走,还未走出两步,故意一踉跄,引得雅兰来扶。

    “?主子,小心一些。”沉默良久的纳吉雅兰终于开口。

    扶着她的臂膀,我趁势在她的手腕上按了按,装出弱不禁风的样子,“怕是旧症复发,本宫从前在长兴侯府时,就患过血虚症。”

    “您刚撞伤额头,又失血过多,的确有旧症复发的可能,所以还需多多调理!”显出焦虑之态,雅兰沉声道,“血虚症,事关重大,若是不问不管,怕是会危及性命…医者父母心,不如这样,奴婢辛苦一点,每日用阿胶炖粥,给主子送去。”

    “这,这还需请示皇上。”怯怯弱弱的同贵,不敢做主答应。

    听闻他的话语,我佯装悲恸无比,连连哀泣,“可怜啊,本宫现在是阶下之囚,是戴罪之人,真不敢劳烦贵公公及医女…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让我去死,陪伴那人共赴黄泉。”

    “?主子,您别这样说,皇上对您的情分,奴才是知晓的。”同贵低声劝慰。

    “仅是一碗粥都不愿意,还谈什么情分!”说罢,我故意抽出丝帕,擦拭眼角的泪滴。

    “君心难测,说不定再过几日,?主子又被皇上宠幸。”雅兰快言快语,也在一旁帮腔,“等到那时候啊,贵公公就是?主子的大恩人了。”

    “恩人,你也不愿意见可馨因病而亡吧!”我欠了欠身,欲拜同贵。

    “?主子,您折杀奴才了。”他惶恐不安,扑通一声跪下。

    见其有些动容,我再三哀求,“贵公公,你就行行好吧。”

    前思后想一番,同贵也别无他法,只有应了,又叮嘱雅兰道,“此事生死攸关,千万不要被其他人知晓。”

    回到乾明宫,天已蒙蒙亮。

    远远瞧见当班值守的侍卫围聚在一起,扒着门缝窗棂向寝宫内窥探,一边看,一边交头接耳,嬉笑连连。

    他们在看什么,难道是萧元尚不好?

    心,骤然缩紧,我快行几步登上玉阶,只听一侍卫窃笑道,“那娘们是谁?”

    污言秽语入耳,令人怒气冲顶,我沉声惊喝,“你们,你们在说什么!”

    侍卫们猛地回头,瞧见我归来,全都一震,旋即退往两侧,不再言语。

    推开门扉,肆意闯入的冷风将烛火扑灭,宫室即刻陷入一片幽暗之中。

    “你敢打我?”那娼妇有些惊愕。

    啪,啪,啪!又是一连三响,我恨声道,“贱人,打的就是你!”

    “你,你打得起我吗?”说罢,尖厉的哀嚎声逸出喉间,“我若是贱人,那你是什么,你是**,陪皇上睡了整晚,见我好欺负,又来拿我出气!”

    这是阴谋,一定是萧昭文的阴谋,不然她不会说出这等恶毒的话语!

    “住口!”又一巴掌狠狠扇向她,她的粉颊一偏,噗地吐出一口血水。

    “哼,我为什么要住口,我就是要说!”她噙着满口血水,大吵大嚷,“被人说中心事,被人踩到痛处,就想着报复,你若清清白白,你若没跟皇上睡,他会轻而易举的饶恕你吗,你能轻巧的全身而退吗!”

    “滚,滚出去!”我怒得难以自抑,抬脚踹在她光裸的肚子上,她倒抽一口冷气,蜷缩起身子,躺在地上不住哭嚎。

    见我怒气大盛,仰躺在床上的萧元尚弱声言语,“对,对不起…可馨,我……”

    快步来到床前,拢了拢萧元尚敞开的衣襟,我将他揽在怀中,“你别说了,这不关你的事,全都是萧昭文不好,是他害了你,也害了我!”

    不知何人将乾明宫的情形呈报给萧昭文,他命同贵带着内侍将那低贱的娼妓抬了出去,临走之时,还不忘带上摆在床头的一只香炉与一套杯盏。

    一切又恢复平静,见我额上缠着纱布,萧元尚极为关切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倒是你!”说着,从袖中摸出私下藏住的金疮药,“瞧,可馨拿到药了,你会好起来的。”

    “药?”萧元尚愣了愣神,又凝眸望我,似乎是在分辨我的神情,“你能回来,我真的很欣慰,是我让你担惊受怕,让你受苦了。”

    小心翼翼握住他的指尖,温婉而笑,“你我是夫妻,无需这些客道的话语,先休息一会儿,等我调好药,再为你疗伤。”

    小时候,我是一个顽皮的小姑娘。

    记得有一次,去江边渡头玩水,被沉在水中的瓷器碎片划伤了脚背,伤口很深,流了很多血。

    哭着回家,正巧被父亲瞧见,他二话没说,命家中仆妇取来绣花银针,将我绑在床上,强行缝扎伤口。

    那时候,觉得父亲特别狠心;现在想想,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同此时此刻一般――早已行至山穷水尽之地,萧元尚的伤势不能再恶化下去了,我只有…只有像父亲那样狠下心肠了!

    将装有银针、丝线以及绣剪的小盘端到床前,我轻唤一声,“皇上,请恕可馨无礼,你的伤势不能再耽搁了。”

    颤颤撑起身子,萧元尚微喘道,“你,想干什么?”

    不知父亲的法子是否有效,我的语声有些不安,“可馨斗胆,必须为你将溃烂的皮肉剪去,再将伤口重新缝合。”

    不曾问及有没有把握,能有多大把握,萧元尚勾唇笑了,“好,你动手吧!”

    “会很痛,你一定要忍住!”说着,将沾过温水的巾帕重重叠叠折起,让他死死咬住。

    剪去腐肉的过程很顺利,萧元尚一直紧闭双眼,拼命隐忍疼痛。

    在伤口上涂过一层金疮药之后,我开始下针缝合。

    从前,姐姐在世时,教过一些针黹刺绣,可我总是嫌麻烦,不愿听,也不愿学。

    书到用时方恨少,针黹刺绣的技艺也是一样的,我现在懊悔极了,后悔没听姐姐的教诲。

    银针扎入皮肤,萧元尚全身一颤,额上汗珠滚滚,我一时惊惶,又将针抽了出来。

    “是不是很痛?”我忙牵起衣袖为他拭汗。

    他睁了睁眼,摇了摇头,眸中有晶莹闪烁。

    一定是疼极了!我越来越不自信,缝得是萧元尚的皮肉,没有机会能够拆毁重来,必须…必须一次到位!

    正在踌躇之间,忽而响起叩门声,我一惊,将攥在指间的银针掉落,再也寻不见踪影。

    是何人叩门?来者若是萧昭文,又该如何是好呢?

    不等我去应门,只听殿外戍卫的侍从厉声吆喝,“你的手脚可要麻利一些,咱们弟兄原本就事多忙碌,没那么多闲工夫耗费在一个死人身上。”

    “是是是,奴婢仅是奉院判之命,将熬好的汤药送给?主子。”院判?汤药?来者的语声分外耳熟,是纳吉雅兰――我的救星!

    强行隐忍欣喜之色,将血淋淋的双手在衣摆上拭了一拭,我扶起萧元尚,小声道,“是医女来了,你有救了。”

    快步进殿,雅兰将食盒搁在几案上,欲行礼。

    我抬手,拦住她,“免了。”

    “这是一些药粉,有止血的,也有镇痛的。”警觉的瞧了瞧四下,雅兰悄悄塞给我几个小纸包,“食盒里,有一碗补血粥,还有一盏黄酒煎鬼针草,粥是您的,汤药是皇上的。”说完,她欠了欠身子,扭头就走。

    “慢着,你能不能帮我……”话说一半,陡然望见她的裙裾上染了大片血红,我忙问一句,“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嘘!”雅兰驻足,抬眼瞥向躺在床榻上的萧元尚,“千万别让皇上知道,这些血不是我的,是凌淑妃的。”

    凌淑妃的血?

    心,咻地一下被人攥紧,我已然猜到是什么事了,疾声惊问,“难道是她腹中的胎儿……”

    略微点头,雅兰确认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还真是可怜呐,宣政殿外,新皇大开杀戒,杖毙朝臣数十人…还有那些不肯屈从的宫娥内侍,皆被一一斩杀!”

    虽与凌晚晴不合,可我仍追问一句,“淑妃娘娘的情形如何?”

    “只剩半条人命。”雅兰悲哀地看了看我,附耳低语,“昨日,新皇强行逼迫有孕的妃嫔策马赏雪,那些骑乘的马匹是西域进贡的,性子暴烈似火,几名驯马师都难以制服…结果,玉贵人丧命于马蹄之下,凌淑妃堕马损胎,流血不止!”

    如此惨事入耳,令人愤恨不已,我咬牙切齿,“简直就是猪狗不如,那等畜生一定不得好死!”

    “可馨!”握了握我的指尖,纳吉雅兰劝慰一句,“新皇待你,与众不同,你要学会智取,决不能硬碰!”

    人生在世,可以没有爱情,可以没有亲情,就是不能没有人性…人若没有人性,还能被称之为人么?

    萧元尚重伤,凌晚晴滑胎,宫闱剧变…事到如今,除了深深的懊悔与自责之外,早已想不起其他事――是我看错萧昭文了,或许从最初相遇的那一刻开始,就是我错了,我不该给予他希望,更不该助长他的复仇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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