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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 连发旨意

    洪光二十四年,万物收藏,落寒初凝。

    大理寺的牢房不是随便甚么小偷小摸就能住进来的。

    虞淇同杨不留自刑部一见甚是投缘,也可能是这狐狸自有一套规则道理同杨不留一拍即合,大理寺卿难得破例,体贴顾及着杀人越货大逆不道的罪犯实在可憎,稳妥起见,颇为关照地把杨不留关在了空荡荡的长廊尽头休养生息。

    狱卒大多亲眼见识了那日肃王殿下虎着脸要吃人的景致,保命要紧地跟这间牢房保持距离,虽说都是好心,可末了杨不留落了个四遭寂静,闲极无聊,只能戚戚凉凉地拥着火盆那一团温暖暗自叹气。

    那日北境军报一到,诸允爅实在难有闲暇,鹘仁达之死又事关重大,虞淇的关照不好招摇过市,肃王殿下苦着一张脸牵挂了数日才再得了个机会,踩着饭点儿去大理寺探视。

    西域使臣暴毙,宿敌拓达请和,洪光皇帝不得已在众朝臣跟前露了一面,一个头两个大地听着朝会之上吵架吵得花样翻新。

    偷偷摸摸在应天府城中藏匿许久的颜阿古摇身成了端庄大方的议和使节,然而北境前阵子才急报一封说是拓达辖下的一个小部落滋事生乱,两国之间战火硝烟将散未散,颜阿古自然得不到等同西域姻亲国的礼遇——拓达早在洪光皇帝建立国号之前就是个镇虎军咬着后槽牙解决不掉的祸端,诸荣暻对于拓达的示好之举何止生疑,简直是一个字儿都不信,又逢东宫正为着西域使团之事磨磨唧唧地钻牛角尖儿,鸿胪寺觑着圣心不快,规规矩矩地把颜阿古迎进驿馆,交由五军营担负护卫之责,然后索性撒手不管。

    孰料宿敌相见,分外眼红。

    岳小将军强忍着没高举刀刃向敌已经算是克制,可想而知,颜阿古一行在京,着实不怎么受人待见——就连面见北明皇帝,都要苦求数日适才得以觐见。

    许是拓达使臣觉得见北明皇帝一次实在艰难,开门见山坦荡荡地提出了同肃王府联姻议和的诉求。话音一落,惹得在场众人吃惊之余啼笑皆非,觉得拓达此举不是抽疯就是脑子进水,再不济就是忽达莫德春猎摔下马的时候被马蹄子踹了脑袋。

    远道来京联姻议和也便罢了,求讨姻亲的对象竟还是双手沾满了拓达族人鲜血的肃王殿下,这岂不是大费周章的到此胡来?不是早先恨不得把肃王悬梁活剐的时候了?

    诸荣暻当然不能答应——这年头将才稀缺,断然没有把威名赫赫的戍边主帅拱手让人的道理,哪怕这主帅已经因着帝王猜疑赋闲许久未拿玄刃。

    肃王殿下听完也是眉头一皱,当下心里有了算计。

    颜阿古此行,十之八九是为拖延筹谋而来。

    杨不留咬着筷子尖儿,眉间蹙了一下,不太赞同,“倘若是为拖延,那这联姻的对象怎么着也得是个可以商议成行与否的人,且不论你是否仍为北境主帅,单就这一身血海浸染的世仇,这根本就是个没得商量的提议,即便是刻意拖延又能拖延多久?”

    “乔唯行事我太清楚了,他的低微示好背后十成十藏着一把刀,只不过不知道他这次的刀锋究竟是对着镇虎军,还是铁木加罢了。”诸允爅拿筷子末端敲了下杨不留的手背,让她先规矩吃饭,“但寒冬将至,拓达的粮草肯定是耗不住的。乔唯主张和谈被控制,铁木加掌握拓达军队的生死大权,这个时候要是能先下一城,挫挫拓达的锐气……镇虎军这一年养精蓄锐,总要趁着寒冬冰封之前,先敲掉点儿乔唯的底牌。”

    肃王身处行伍用兵之度杨不留从无质疑,但颜阿古停留京城时日太多,警觉之前有何布置还是模棱两可,杨不留稍有不安,却说不准是为了甚么。

    诸允爅闷头挑鱼刺挑了半天,捡了一块鱼腹肉搁到杨不留几乎未动的饭尖儿上,见她忧虑的蹙起眉,翘起筷子末端点了下杨不留的鼻子,扬眉饶有兴致道,“其实我主张动兵还有一个原因。”他卖了个关子顿了半晌,“小道消息,急报上没写,齐天乐他们那帮臭小子扒墙角听来的。乔唯大抵是想要借我之手,助他获得忽达莫德的赏识重视——颜阿古这次求亲议和不成,依着他们部落的律法,回到拓达是要受戒的,乔唯趁虚而入,可以在铁木加受挫之际提出迎娶颜阿古。”

    诸允爅轻声一笑,“忽达莫德原本就是想要立自己的儿女,奈何幼子无才无德又无能,幼女难成大统,乔唯若能占了小公主驸马的巧,于他而言,离夺得王位只在咫尺之遥。他这会儿估计正全身心地琢磨着怎么获得王位呢,一时得失——他根本不在乎。”

    杨不留眨了眨眼睛,像是没听清,一口饭噎在喉咙里,敲了半天才顺下去,“等会儿……即便未曾公示,但乔唯的母亲忽达莫娜尔……不是忽达莫德的亲妹妹吗?那乔唯和颜阿古?”

    诸允爅一耸肩,拎起木桌上粗制滥造的水壶晃了两下,凝眉叹了口气,“鹘仁达的案子东宫还在商议,再坚持几天应当就能出去了。”

    话虽如此,但鹘仁达的尸首已经臭得生蛆,如何应对西域使团一事仍然悬而未决。

    西域三王子暴毙应天府这消息无论如何是瞒不住的,先前探明的那几位乎莱尔的贴身亲卫简直闹翻了天,这厢在懿德太子和洪光皇帝面前破口大骂,那厢偷偷派人要往西域传递消息——金吾卫倒是处置迅速连人带信姑且扣下,但总归不是长久之计,杨不留如今身处大理寺,郎七那伙人会否通风报信难以控制,风声但凡飘到西北,形势必然一发不可控制。

    然而偏就在大理寺和京兆府查明杨不留与鹘仁达之死确切无关之时,那几个忘恩负义的老太医又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谣言乱语,一副耿耿于怀的架势,念叨起了那日鹘仁达在猎场喃喃的那句塔兰咒语。

    “东宫一直在压着你的来历身世,呈禀父皇那儿的无非是你知晓西域医术偏方无关紧要的事儿。”诸允爅眉头紧锁,实在不太想提,“……唔,父皇现在精力多半耗在秦守之那本账簿上,所以昭王在旁吹起甚么邪风,父皇也就随意那么一听。”

    杨不留倒是不以为意,她当初狠下心来将所有事关阿尔番丽的物件儿过往毁得一干二净,倘非是洪光皇帝认准了想要她的命,任何的犹疑揣测都无实证可佐,“西域巫女的传言飘忽不知真假,昭王殿下说些甚么,皇上信一半都是多的。”

    诸允爅愁得快发疯,杨不留却宽得下心。她其实不太敢确定东宫的辩驳能否奏效,甚至不敢认定懿德太子究竟是否是在真心实意的替她申诉,但这时候别无他法,昭王探明的真相并无实物足以佐证,但凡洪光皇帝认可了懿德太子提出的趁机压制的提议,这场牢狱之灾终归会不攻自破。

    而在这日短短会面过后五日,寒风连夜掠过四方城,诸荣暻终于不堪拓达西域此起彼伏不得安生的骚扰,先是把毫无诚意的拓达使臣一脚踢出华庭殿去,转过头来又对东宫再三提议压制西域一事松了口,当夜连发两道圣旨,其一嘱意肃王重领帅印,限三日之内把拓达来使囫囵个儿的打包带走,查探北境前线形势动向,动兵与否,先加急回禀再做定夺。

    而东宫那道圣旨却压了又压,久未公示。

    直至过了四更天,洪光皇帝适才叮嘱尹银花诏来懿德太子,父子君臣二人长谈至天光乍破时分,诸荣暻不假人之手,亲自将旨意交递到懿德太子手里,望着太子离殿的背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似是连年事衰颓的气力都要随之抽去。

    圣旨上书,西域三王子鹘仁达身亡一事北明深表痛心,东宫以接待不力之责一力承担,亲往西北商议盟约对策,飞雁署顾青顾白协同禁军统领袁扬一道随行,待东宫临行前日公示。

    大理寺得令放人已是翌日,彻夜寒风不休,霜露都结了冰碴儿,雾气连着阴云,苍茫茫爬了漫天。

    肃王近来宿在五军营,圣旨送抵之后整夜未归,王府上也是一大清早才收到了杨不留得以安然无恙的消息——老林差使着小白宁往五军营送了个信儿,林柯这厢着急忙慌地带着念儿跑到大理寺大牢外接人散晦气,孰料等了半晌不见人出来,念儿心急地掀开车帘问了一声,林柯也正等不见人一头雾水,应和了一句就打着哈欠跳下车,踩着遍地寒凉跑去大牢门口,先客套寒暄地见了一礼,然后问道,“狱卒大哥可否通报一声,肃王府杨姑娘可是该出来了?”

    亏着肃王殿下浑身肃杀的来过两次,杨不留的名号在大理寺牢狱里简直响亮至极,小狱卒值了夜正困着,一个哈欠打到半路,抱着长刀揉了揉眼睛,“晨钟刚响,虞大人就亲自来放人,早走了。”

    林柯微怔,随即拧眉追问道,“说了去哪儿吗?”

    小狱卒有那么点儿鬼机灵,先怀疑地打量着林柯的衣着,乍一看瞧不出是肃王府的制式,咕哝了一声,没急着答话。

    林柯倒不介怀这小狱卒的警惕,他摸了腰牌出来,郑重地递给他瞧了一眼,小狱卒这才一扬眉,接着方才那半个哈欠含混着抬手向西一指,“虞大人说了,得是肃王殿下或是肃王府的人来才告诉——杨姑娘去长街了,她说一提你们准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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