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蛇行千里
瓢泼大雨,让人望而生畏。
这场雨过了初六新年第一集市,说下下,这已经成为当地特色。
在李一亭的手机里,有秋西提供的所有嫌疑人照片,不得不说极大地方便了众人行事。万永坤简单了解哑子的体貌特征后,二话不说便穿蓑衣,到哑子进山的必经之路守候,他也不能确定哑子在这样的天气里,还会不会进山,但既然受领任务,他片刻也不会迟疑。
北亭第一猛将,绝非浪得虚名。
源村是落水第一大村,所以公路也纵横交错,交通相对较便利,现在万永坤窝在进山公路旁的一家打铁铺门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吸烟,即便穿着蓑衣,老站在路淋雨也不像那么回事,于是他便掏钱买了一把乌锥的铁器,然后装作等雨停的样子,一直逗留,店老板忙得要死,自然不会过问。
有时候,隐蔽行藏是这么容易。
远处走来一个矮胖子,看得出来,这人走路有板有眼,底盘很稳,他只戴着一只硕大的斗笠,背着木柄柴刀,惘然不顾大雨倾盆,面色淡定地往前走。万永坤眼前一亮,久候的目标出现了。
“哗啦,哗啦……”沉重的脚步声从他面前经过,哑子目不斜视,甚至都没有朝万永坤和铁匠铺看一眼。
这人要不是马虎大意,便是非常自负,总之气场相当强大,这是哑子给万永坤的第一印象。
万幸秋西的情报没有问题,这个人每天风雨无阻必须进山一次,据说是练什么吓人的功夫,今天也不例外,没让他白等。
直到哑子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万永坤才不慌不忙地站起身,随手将烟头丢在地,丰润的雨水瞬间浸透,发出呲的一声轻响。跟踪是他强项,即便是雨天各种痕迹不明显,他也不会追丢。
离开铁匠铺前,他还给店老板递了一支烟,混个脸熟,改天还有栖身之所。
铁匠铺的老板笑了笑,继续埋头抡锤。
万永坤这才扶了扶斗笠,紧了紧蓑衣,低头快步朝着哑子离去的方向走去。公路是土路,哑子的脚庸清晰可见,那双脚印又宽又长,与众不同。
更好笑的是,他偶尔还能在大脚印旁看到一种怪的小东西——瓜子壳。
原来这个哑子看似旁若无人,实际时不时还嗑几粒瓜子,他这完全是种休闲活动,万永坤讶然失笑,这根本不叫追踪,而应该叫尾随。
他是这样尾随着哑子,慢慢走入竹林深处的。
两人一前一后,像在雨散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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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小时后。
哑子慢悠悠地来到一处低洼地带,随即摆开架势吼吼哈嘿,竹林响起一阵失语者特有的古怪语调。
竹林茂密,虽然雨势不减,但经过竹叶遮挡和汇聚,往往沿着竹竿流下来,真正能够滴到人身的很少,所以哑子索性把斗笠都丢在一旁,露出胖乎乎的脸,和一头浓密的长发。
哑子甩了甩头发,显得有那么几分世外高人的气质。
这家伙还真有意思,平时竟然把头发盘卷在斗笠里,跟古代的大侠一样。
万永坤躲在远处一棵大树的树杈里,好几次都忍俊不禁,看哑子的把式,完全属于业余,甚至说基本是蹲蹲马步、脚踩八卦,玩点常见的武术套路,从他的角度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实战能力。
据村里人所讲,这家伙练的主要是气功,师从峨眉山某位高人,这点万永坤倒是有些相信,因为不大一会工夫,哑子头冒出了一层白气,大概是雨水和汗液被体热蒸发了,又或者真是内气所致。
万永坤在树呆了将近一个多小时,眼睛死死盯着这位江湖跑龙套式的“武林高手”,哭笑不得,来来回回那么几招几式,他几乎都能算得过来了。
这不,哑子憋着气,扎了个马步,双手平推,还竖起个食指,愣生生使了两刻钟的余劲,看得万永坤直着急,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跟他切磋切磋。
免得他十几年,瞎子点灯白费蜡!他自娱自乐地想。
正在这时,哑子突然收了功,发了会呆后,径直朝万永坤走了过来。
还好,在离万永坤藏身处还有七八米的地方,哑子停下了脚步,他显然并没有发现万永坤,而是刻意走到另外一棵枣树下,哑子难得地四下张望一圈,确认安全后,才伸手从树洞里掏出一个物件。
万永坤屏佐吸,身体紧紧贴在树干,从枝杈的细缝偷偷观察。
哑子又抽出了身后的柴刀,斜倚在枣树干,一刀一刀地削着什么。万永坤眼神锐利,但碍于视野,并没能看清他手究竟拿着什么。直到哑子削完一个,摆在地,排成一长溜时,万永坤才明白过来。
这敢情是一个个雕刻原材料呀,已经初步有个人形的模样,果然,大约削了六七个原料后,哑子从兜里摸出一把刻刀,坐在树根,开始聚精会神地雕刻起来。
看那一笔一划地,很是灵巧,都说民间多的是人异士,此话确实不虚,看哑子五大三粗,搞起雕刻来,也是有模有样、粗有细。
大约半个小时后,哑子已经完成了一个雕像,万永坤偷瞄一眼,竟然是个苗条纤细的女子!
万永坤稍稍失神分心,不小心碰到了一根树枝,发出“沙”的动静。
“嗖——”一道白光闪电般朝着他的藏身处飞过来,哑子耳目极其灵敏,看来是发现了他,便将手的木料电射而出。
万永坤正想现身,旁边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他连忙又将身体藏进树杈。
不远处走过来一个贼眉鼠目的年轻人,身材精瘦,也戴着斗笠,还穿着有头罩的雨衣,大概是这件雨衣遮挡了视线,让他没有发现万永坤的存在。
万永坤暗呼:“好险!”
还没走到哑子跟前,年轻人高声说:“你这么激动干嘛?怕别人发现你的丑事啊。”
万永坤认出这个人正是源村的章金,他在李一亭的手机里刚好也见过这个人的照片。
看样子,哑子也认出了章金,所以他凌厉的眼神稍稍缓和,又低头继续手头的雕刻。
章金慢腾腾地走到哑子身前,摘下斗笠、放下头罩,然后随手捡起一个雕像,边看边摇头:“你说,暗恋人家这么多年,何必呢?现在人已经死了多年,你还这么念念不忘的,啧啧,自古多情空余恨!”
哑子头也没抬,任由他自言自语,或许是习惯了。
章金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转,继续对牛弹琴:“我说哑哥,人活一世,不图点逍遥吗?你这样折磨自己,兄弟看着不忍心。不过呢,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事,按理说我管不着。”
他话锋一转:“可你也不能断了兄弟们的财路对不对?……你说咱们辛辛苦苦大半年,才把那个观音泥胎子弄出来,可是犯了众怒了,你倒好,愣生生给我们整没了,兄弟们都指望着卖几个钱吃饭呢,不太地道了吧?”
万永坤不由竖起了耳朵,风吹雨打了将近一整天,总算听到点干货。
哑子也终于缓缓抬头,冷冰冰地扫了章金一眼。
章金旁若无人地道:“兄弟说的可是大实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现在咱们这帮兄弟可被村里人盯得死死的……还有那个小警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死活把我当主谋了,害得我躺在床装裁多天,啥活也不敢接啊,好不容易过个年,我这是喝西北风呢……”
“啊,呀呀,呀……”哑子开口了,但发出卡在嗓子里的怪叫。
他的手也简单划了两下,然后拿柴刀在地写了三个字:沉住气。
章金瞄了一眼,气道:“现在这社会,没钱寸步难行,你叫我们沉住气算几个意思,你倒是孤家寡人没所谓,我这还有老下有小呢,章坤更不用说,年前赌得裤衩都快当了,还让不让兄弟们活了?”
“其实这事也简单,只要你告诉我们,真的观音像在哪里,兄弟们自然会把事情处理好,肯定也少不了你的份子钱,咱们哥几个也不贪心,五五分,你是大哥,拿五成,够意思了吧?跑腿的活我们揽了,钱你照拿。”章金看来是真穷疯了,什么条件都敢开。
哑子却无动于衷,半天没有动静。
章金急眼了,他猛地站了起来,还算控制地低声怒吼道:“哑哥,要是你真的对兄弟们的死活不管不顾,那可别怪兄弟不仁义了!”
他见哑子仍旧沉默,愤怒地抄起地的几个雕像忽啦丢出十几米远,落入草丛不见了踪影,嘴里还嘟囔着:什么破鬼玩意。
哑子看来也怒了,他虎地窜起来,拎住了章金的衣领,跟小鸡似地把他提了起来,场景很是滑稽,万永坤差点失笑出声。
哑子恶狠狠地盯着章金:“啊!啊!……啊啊啊,呀啊!……”听不懂说什么,但愤怒溢于言表。
章金丝毫不惧,仍旧艰难地道:“你弄死我……也没用,其实兄弟们……都不傻,观音像……不藏在李起的……棺材里吗?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哑子表情僵了片刻,然后缓缓地松开手,章金大口喘着气。
“啊,啊啊。”哑子使劲地划了几下。
章金的脸终于露出欣喜之色,他兴奋地说:“哑哥,你总算应承了,太好了!……你放心,主顾我早联系好了,只要东西一出手,你那份绝对少不了。”
哑子无奈地挥挥手,示意章金快走,看得出来,他的心情有些烦躁。
章金并没有急着走,他伸手问:“你还得把开棺钥匙给我,你说你这独门手艺,可把兄弟们坑苦了。”
万永坤可听得真切,这回算是明白过来,想必这李村的棺材,竟然都是哑子打造的,而且这些棺木还有暗锁,可以自由开合,真是没法想象,所谓凡事必有因果联系,他这回算是长了见识。
北亭初来乍到,不了解的内情看来还很多。
哑子突然凶狠地举起了柴刀,正对着章金,不但把章金吓了一跳,也把万永坤弄懵了,难道他要杀人灭口?
在大家错愕之间,哑子忽然拿着柴刀,朝那些被章金丢弃的雕像的方向指了指:“啊,啊啊!”
章金猛地如梦初醒:“哑哥……你的意思是说,那死女人是钥匙?!”
哑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仿佛透露了天大的秘密般僵立不动,他的内心想必是挣扎的,也是无奈的。
章金欣喜若狂地飞奔过去,从草丛小心翼翼地把散落的几个雕像拾起,然后用衣服兜着,他似乎又想起什么,返身便跑了回来,征询地问:“哑哥,那个神棍怎么办?他知道这个事,万一跟警察说……”
哑子用柴刀冷冷地划了个十字,傻子都看懂了,这是杀无赦。
万永坤心里一惊,听他们的意思,荀元春似乎也参与了这件事,在他印象里,落水村也这么一位神棍。他思考着,手不自觉地用了点力,哑子的耳朵动了动,却没作声,章金却点点头,用一只手重新戴头罩和斗笠,低着头急匆匆地离开了洼地,头也没回。
等到章金的背影渐渐消失,哑子还呆立在原处。
这一站又是半个多小时。
万永坤思忖着这回收获极大,他也打算离开这里,可在这时,哑子口突然又发出“啊,啊”的几声嘶吼。
嘶吼带着些许愤怒,又像是召唤什么。
万永坤不明所以,也不想管太多,便慢慢从树杈的另一侧滑溜下来,他的动作如同狸猫般轻巧,想必不会惊动任何人。
“嗖——噗!”一道劲风朝着万永坤藏身的大树飞来,是哑子的柴刀,这件数斤重的铁器竟然被哑子当作了暗器,深深地嵌入树干之。
力道很大,树干似乎都抖动了一下,而这把刀离万永坤仅有半米远。
看来是被耳目灵敏的哑子发现了,万永坤倒也不太慌张,他冷静地抻了抻蓑衣,神色淡然地从树后走了出来。
他想:事已至此,今天把这危险的家伙抓捕归案吧。
观音像失窃案也到了该水落石出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