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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百货公司的「李格西装」专柜,方晚静正专心的帮客人打领带——她终于找到工作了,在七月快要过完的时候。

    月休六天,每天八小时,有时是上午跟下午,有时下午跟晚上,看柜长怎么排,总之,环境跟待遇都算不错就是了,虽然没卖过男装,不过因为她长得可爱甜美,因此业绩蒸蒸日上。

    「这条领带虽然是淡粉红色的,不过中间有菱形亮格纹,所以不会太花俏,正式中带着一点活泼,很适合参加一些年轻的活动。」一边说,一边灵巧的替那位中年贵客打了个漂亮的领带,「您看,要出席不同的诚又来不及换衣服的时候,换个领带就会有很好的效果。」

    这个男客的名字叫王家兴。

    不只方晚静认识,全台北大概没几个不认识——新兴的餐饮连锁投资者,这几年分店一家开过一家,虽然不是什么大饭店,但也凭着小兵战术在饮食市场上占据了一定的位子。

    为此,她介绍给他的都是高档货品。

    王家兴看看镜中的自己,似乎颇为满意,「那替我包起来吧。」

    她对他一笑,「好的。」

    太好了,加上这条淡粉红色的领带,她今天已经卖出十五条高价位的领带,如果她的业绩一直维持着这么好,说不定柜长会愿意让她在开学后来这里上固定白天班或者假日班,啦啦啦,拿盒子,拿盒子~~

    「等等。」王家兴叫住正预备包装的她,「再帮我配个领带夹。」

    方晚静呆了呆。领带夹——有什么好配的?

    她站男装柜才不到十天,所有的销售技巧都是由那个颇欣赏她的柜长教授的,不过目前她只学到怎么搭配领带衬衫跟西装,领带夹是要怎么搭配啊?

    她不会,可她又不能说自己不会。

    大大的眼睛看着王家兴一会后,「我……帮您配……一个经典款好吗?虽然不是很突出,但是一个很实用的款式,各种颜色的领带配起来都不错。」

    王家兴看出她的尴尬,微微一笑,「好。」

    是刚刚出社会的小女生吗?

    她替他打领带的时候,他注意到她的手指,很漂亮的一双手,配上那双又圆又亮的眼睛,虽然脂粉末施,但也真够漂亮了,而比起他在应酬诚见到的名媛,他反而更喜欢这种素净的美。

    拿过物品时,王家兴看了一下她的名牌,没名字,只有「临时雇员」这四个字。

    「你叫什么名字?」

    方晚静一笑。这种情况,她已经遇到过NN多次了,反正等下不是问她有没有空吃饭,就是问她有没有男朋友,也曾经有人直接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国玩——虽然内心小不爽,但客人毕竟是客人,她绝对不会对他们失礼。

    面对他的问题,她只是笑笑,「还有什么需要吗?」

    听到她的回答,王家兴似乎颇有意外,「如果说,我想约你听音乐会呢,这样有没有荣幸知道你的名字?」

    「音乐会?」

    「没错,肯恩布莱格的演奏会。」

    不出他所料,小美人眼睛亮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给他一种学过音乐的感觉。

    笑容甜美,且气质出众,说话的时候总有种古典而内敛表情。

    当然他对她的人生并没有兴趣,只是她的模样太好,好到现在刚跟女友分手的他起了想追求的心情。

    这样的女孩子带出去会很有面子。

    「他下星期要来台湾演奏,赞助单位是我认识的朋友,我这边有公关票,有空的话,我去接你?」

    王家兴以为会很顺利——他有人才,有身家,也念过书,谈吐得宜,肚子里有好几个精选笑话可逗女生开心,情场上几乎无住不利,所以当他听到小美女的回答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说:「谢谢您的好意,不过公司规定不能跟客人私下来往,所以很抱歉。」

    他上次被拒绝是什么时候?三年前有了吧,而且那次被拒绝不是因为他的条件不好,而是他搭讪的那个女孩子是个蕾丝边,所以他才一点机会都没有。

    这小女生……很有意思。

    王家兴笑笑,「那下要紧,下次如果我需要东西再来找你吧。」

    小女生对他一鞠躬,「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他想想,拿出了名片夹,「如果改变主意的话,随时打电话给我。」

    王家兴离去后,跟她一起站柜的小君挤了过来,「你傻瓜啊,王家兴约你听音乐会都不去。」

    「我又不喜欢他。」

    「谁规定你一定要喜欢他?」小君一脸扼腕,「如果他约我,不要说听音乐会,就算约我去蹲着吃阿宗面线我都说好。」

    「我不想跟他听音乐会,也不想跟他吃阿宗面线,你想跟他约会的话,喏,名片给你。」

    方晚静没讲的是,以前她在饭店工作时,还有美国的饭店大亨说要包养她,当初大亨开出的价码是豪宅一栋,一百万美金的存款,一个月两万美金的零用。

    她没答应。

    不只没答应,而且是十分严厉的拒绝了。

    她不相信王家兴对她会有什么好心,也不认为他真的只是想约她听音乐会而已,从她长大以来,对她示好的男生从来没少过,但他们总是很急,很多时候连她的名字都没问到就想约会,她不喜欢这个样子。

    站男装柜,天天都有人跟她搭讪,她已经见怪不怪,只是当那些人问着小姐能不能请你看电影,能不能跟你交换电话的时候,她会更迫切的想念起那个温和的好人。

    她见过他打电话谈生意的样子,迅速凌厉,不让对方有进一步的空间,但这样的人在面对她的时候,却永远放缓步骤。

    他们甚至连手都没牵过。

    方晚静下意识的看了手机一眼——自从她上次要他不要再来找她之后,他只发了一个「有事要回纽约处理」的短讯给她,他的电话号码就没再显示过。

    她不只一次猜测过他的有事是什么事,意思是,他会再回台湾吗?

    但即使他回到台湾又怎么样,他又不是会住在这里,怎么想都觉得当成回忆还比较好。

    只是,她越是要自己别想,他的样子就越清晰。

    她有一点点想念他。

    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望着她的神情,笑起来的样子……

    想念归想念,不过她也告诉自己,绝对不要再见他,因为现在的她只想如期从大学毕业,其他的什么都不想——不过人生并不是由她想就可以决定,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不是她希望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

    因为就在一周后,陈宇扬回来了,而且直扑她上班的专柜。

    拖着行李,看起来风尘仆仆。

    那个时间,刚好是她快要下班的时候。

    她其实有偷偷想过如果他真的来找她的样子,可没想到会是这样诡异的时间与地点。

    更奇怪的是自己居然也没有抗拒,就这样在下班后,任他带着她离开。

    ************

    「干么带我进房间?」

    「因为我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谈话,而我想你不会让我进你的住处。」

    「那也不用进房间啊,现在才八点多,饭店的咖啡座一定还开着。」

    「我说了,我要一个安静的地方。」似乎了解她在焦躁什么,陈宇扬摸了摸她的头,「我有话要跟你说,不希望一下有人过来问我要不要水,一下有人过来问我要不要续杯。」

    于是,方晚静不吭声了。

    房间在很高的楼层,窗户将看出去,是台北市美丽的夜景,温度刚好的冷气赶走了盛夏的烦闷,而她坐在沙发上,有点不安,但又不想离开。

    似乎为了抒解她的不安,他将电视打开,固定在音乐频道,而这招显然不错用,因为当房间内有点声音后,她看起来比较放松了。

    接着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晚静。」

    「嗯?」

    「你记不记得上次问我,是不是有事情瞒着你这件事情?」

    「记得。」

    「我当时的确有事情瞒着你,那时还有别的女人有我公寓的钥匙。」

    方晚静看着他,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其实她并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性,明明喜欢她却又不牵她的手,没道理啊,除非是他觉得还不是时机,而不是时机的原因也很多,以陈宇扬这样的个性,有可能上一段感情还没结束完全,所以他才会这样。

    她想过这可能性,真的想过。

    只是,想过是一回事,亲耳听到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还不到伤心难过,只是单纯的觉得复杂,单纯的觉得,原来被爱比自己想像得要复杂许多,原来互有好感,也不见得能成为感情。

    面对他这其实不需要的告白,她想不出来要回什么,只好回了,「是吗?」

    「我当时还没跟她分手完全——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回台湾遇到你之后,就已经跟她通过电话了,而且我们一直有种默契,如果对方遇到更合适的人,会去祝福,因为我们……严格来说,并不算男女朋友。」

    陈宇扬用了一种很含蓄的说法。

    「这次回纽约,除了工作上的需要之外,我也跟她见了面,交回了彼此钥匙,现在的我们只是朋友,单纯的朋友,而且她也跟我说了她的好消息,她跟之前一个男朋友复合了。」

    「……嗯……」

    「你懂我要跟你说什么吗?」

    方晚静想了想,「老实说,我不太懂。」

    陈宇扬笑了,笑容中有一点点宠爱的味道——虽然他讲得清楚,但说实在的,这种清楚来得太突然,也难怪她无法理解。

    她才十九岁。

    她的人生不是被过度保护,就是忙得没时间,无论是哪一种,感情对她来说都很难理解。

    「我知道你跟她是什么样的关系,只是我不懂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晚静。」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喜欢你。」

    这句话他在心中想过很多遍了,始终没对她说,飞机上他反反覆覆的想,原以为会很难开口,没想到此刻却如此轻易。

    很自然的脱口而出。

    没有紧张,没有忐忑,就是坦白诉说自己的心情。

    这阵子在纽约,他想起很多事情,觉得也许,只是也许而已,他早就喜欢她了,不是现在,而是很久以前。

    所以他才会一直记得她的模样。

    我喜欢你。

    很简单的一句话,说出口之后,他突然整个人轻松起来。

    不再有难言之隐,也不再欲言又止,面对着她说出自己的心情,感觉很微妙,仿佛回到少年时。

    方晚静看着他,双眼中宝石般的光芒依旧,许久,才问他,「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他又重复了一次。

    「你什么时候要回纽约?我是说,正式回去那里工作。」

    「目前暂订是九月。」

    「你九月底就要离开了,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呢?就算你喜欢我,那又怎么样?我不会去谈那种知道一个月后就会结束的感情,虽然现实变化本来就很难预料,但那是在可以努力的前提之下,因为未知,所以努力,感情不是合约,我没有办法明知道一个月后就会分开,还跟你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的发展下去。」一口气说完,她没再看他一眼,「我要走了。」

    转身的瞬间,陈宇扬跟着站起,从背后圈住她,将脸埋在她纤细的肩膀上。

    方晚静挣扎起来。

    他在她的后颈印上一吻,「我话还没讲完。」

    那个后颈的接触,奇异的让她安静下来——很奇怪的感觉,她不太会形容,这就是亲吻吗?

    只是轻轻碰一下而已吧,可是……可是……

    他环着她的姿势极其暧昧,她的脸一下燥热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一旦开始,就会发展迅速,也许一个月后,我们已经分不开彼此?」

    方晚静红着脸,摇了摇头。

    她连他们可能会谈恋爱都没想过,怎么会考虑到那么久以后的事?没牵过手,当然不会想到分不开彼此。

    而且,一个月真的太短了,互相了解都不够,怎么可能会分不开彼此——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脑海突然闪过晨曦那幸福的笑脸。

    她的妹妹自从恋爱后变得好爱笑。

    晨曦跟韩抑刚不到十天就已经怎么样都分不开了,甚至连两姊妹见面,都是韩抑刚载着晨曦来,等时间到了再来带她回去,每天腻在一起,分不开到了一种让所有人傻眼的地步。

    所以,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何况,自己对陈宇扬其实也是喜欢着的,不然不会让他这样抱着,而且就在这时候,她有点懂为什么晨曦会一天之内从牵手都没牵过的两个人奔回本垒。

    因为有时候是心情使然,有时候是气氛使然。

    就像现在一样,房间内有种奇异的柔软空气存在,让整个人放松起来。

    「我们有两个月可以好好恋爱。」陈宇扬的语气很轻松,就像在说一件他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的事情一样,「培养感情,然后,一起回纽约。」

    方晚静没想到他会讲出这样的话,眨了眨眼睛,「一起……回纽约?」

    「对,一起回纽约。」

    他知道她在台湾念的并不是擅长的科系,也念得很痛苦,而纽约有知名的音乐学院,她可以真正念自己擅长而喜欢的东西。

    而且,纽约充满各式文化的魅力,很合适喜欢艺术的她。

    「你可以一边学语文,然后一边复习钢琴,等准备好了,再跟音乐学院提出入学申请。」

    「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

    「我当然知道。」像是知道她的疑虑似的,他很明白的告诉她,「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你。」

    她觉得,「照顾」是两个很虚幻的字。

    他有可能现在很喜欢她,喜欢到可以承诺说要照顾她,但此刻不代表永远,没人能保证爱情,一旦爱消逝,那么纽约之梦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伤害。

    一旦她跟着他飞越千山万水,她就再也没有退路。

    方晚静看着他,摇了摇头——她早就不再作梦了。

    ************

    陶比在听完陈宇扬的遭遇后,很没良心的笑了。

    照理说,他不该嘲笑自己的朋友,但老实说,实在忍不住呀——陈宇扬在纽约时,是个很会玩,也很爱玩的人,他有恩惠,但也不排斥与其他女生的默契,桃花满开的他对缺乏女人缘的同事来说,一直以来都是很大的刺激跟压力。

    但现在的情况明显是,桃花满开,可是最想要的那朵桃花不开。

    就在他第N次闷笑出声时,陈宇扬终于忍不住踢了他一下,「别再笑了。」

    「对不起。」

    陈宇扬原本以为他是真的道歉,正想原谅他时,没想到他接着说出的是,「我只是觉得你吃瘪的样子很有趣而已。」

    「我发誓,只要你再笑一次,下次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Cover你。」

    陶比一听,脸立刻僵住——属于妻管严俱乐部中坚大将的他,是没有什么男人娱乐的,偶尔想出来兜兜,还跟老婆大人报备说,几个男同事在陈宇扬家看NBA,而他的太太也每次都会打电话求证,想当然耳,虽然他们是在一起的,也是看NBA没错,但地点却是辣妹酒吧。

    「大哥,我错了,我绝对不会再笑,你原谅我。」

    陈宇扬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可以开始讨论了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陶比给了他一个讨好的笑容,「我本来就想快点讨论的。」

    旗舰店开幕在即,而他们需要办个活动——首卖打折是很好的方法,不过跟百货专柜的活动一样,似乎又有点缺乏创意,所以需要讨论一下。

    而嗅才刚开,陶比就闷笑个没完,艾琳禁不酌奇心问他在笑什么,陶比说了,然后就没人再继续看活动的事情。

    陈宇扬当然不会大嘴巴把事情告诉陶比,只是那天带晚静回饭店时,他只把房间门关上,没落锁,陶比刚好急着要找他,有敲门,但他刚好转开电视,声音压过敲门声,于是急着找人的陶比旋开门把,听到最后面三分之一的对话。

    但要说困扰度,陶比还在其次,主要还是晚静。

    晚静的态度显得很奇怪,若即若离的——虽然对他说,自己已经过了作梦的年纪,但他去接她下班时,她又显得颇开心。

    有时候会讲很久的电话,有时候又显得什么都不想说。

    他约她三次有两次会被婉拒,但她有时候又会打电话给他问说,她放假,要不要出来走一走。

    结果就是,他常常在想她的事情。

    比起六月刚回台湾时,更常想起她。

    他觉得晚静可能处于自我矛盾期,所以现在的他,更需要多点耐心,好让她再次作梦。

    虽然可能还要很多时间才能让她对他有信心,不过他愿意付出所有的耐心,只为了再一次看见她无忧的笑脸。

    而事实上,他也的确证明了——爱情的力量。

    因为就在一个月后,他跌破所有人的眼镜,将方晚静带回了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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