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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天地大运

    房门打开,沉央忽觉眼前一亮,来人并不是李惊堂,而是程玉珑。

    不知何时,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她撑着一把桐油伞,穿着一身华贵宫装,额心点着梅花妆,明艳绝伦,动人心魄。不远处树下停着一辆马车,白裙金发的烟色罗站在车旁,看方向是要回长乐坊,程府与长孙府同处长安城东北,若要去程府,便会经过长孙府,想必程玉珑是刚从皇宫回来,途经长孙府。

    乍见程玉珑这身打扮,沉央心头咯噔一跳,往日程玉珑虽不似长孙熙月那般喜着男装,但也是一身箭裙,颇是素净利落,今日却是华贵端庄,望来只若九天神女,美丽万分,然也愈发人神不近。按说,他回长安本就是要见她,但此时见了,却不当从何说起,不由得怔住。

    程玉珑见开门的人是他,也是一怔,淡淡道:“你也在啊。听皇外祖说,长孙姐姐有喜事,玉珑便来看看。”

    听她说得冷淡,沉央心想,她定是在怪我要杀她外祖父,却与不她商量。李蛮与我有得杀父之仇,我自当杀他,但李蛮也是她外祖父,她若要怪我,那也是理所应当。倘若我真杀了李蛮,那她即便要杀我替李蛮报仇,也是再正常不过之事。这样一想,心头一冷,愈发说不出话来。

    “你不让我进去么?”

    见他呆呆怔怔,堵在门口,程玉珑眉头微微一皱。沉央忙即让开。程玉珑撑着伞走进去。这时,长孙熙月走出来,朝程玉珑行了一礼。程玉珑还了一礼。礼毕,长孙熙月转身走入屋子,程玉珑跟了上去。沉央傻站片刻,也朝屋子走去,刚刚走到门口,程玉珑又走出来,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与我来。”

    沉央心头惴惴难安,跟在她身后,暗道,也不知她与长孙熙月说了些甚么,想来便是在说我昨日杀李蛮一事了。我杀李蛮是问心无愧,可她们一个是李蛮极为看重的近臣,一个是李蛮的嫡亲外孙女,自是不愿我杀李蛮,但,但我又怎能不杀他?

    程玉珑走到前院柳树下,也不回头看他,只说道:“明日,玉珑不能与你一道去潼关了,皇外祖要玉珑留在长安。”

    沉央道:“昨日……”

    “昨日皇外祖在西山围猎,突遇天地盟中人行刺,幸得天佑,贼人并未得逞。皇外祖回到长安之后,龙颜震怒,即命鸿胪寺去往潼关,又请终南山宗圣宫罗真人出世,拯救天下苍生。且命哥舒老将军不日挥军下洛阳,解万民于水火,救苍生于倒悬。”

    沉央只说了‘昨日’两个字,程玉珑便接着他的话头,说了下去。声音冷冷淡淡,说得话与沉央在城墙上看到的告示言语几乎一模一样。沉央心想,她故意不说我要杀李蛮,只说事后之事,定是在怪我怨我。

    “我并未怪你,也不怨你。”

    程玉珑冰雪聪明,见他神情便知他心头所想,轻声道:“我知你不与我商量,那是顾忌我,怕我左右为难。皇外祖,他,他是你杀父仇人,你,你自当杀他。但,但他也是玉珑外祖父啊,玉珑不是甚么仙子,自问做不到逍遥天地,超乎云外。我,我早知你去了西山,你去时,我便一直跟着你,却不敢见你。”

    沉央心头一悸,暗想,她不敢见我,那是怕我因她而顾忌。但她又怕我杀了李蛮,只能一路跟着我。

    程玉珑续道:“你进西山寺时,我抢在你前面,故意显露气息。后来,后来,你闯进她房间里……”

    听到这里,沉央心下嗵地一跳,他虽自认乃是无意撞见杨玉环沐浴,但却不知程玉珑会如何作想,忍不住便拿眼看她,只见斜风细雨微微下,程玉珑掌着桐油伞,手指纤细如玉,耳根微显一丝坨红,嘴角似乎有笑意,又似暗藏几分恼意,就听她道:“我与她也曾见过两面,她眼高于顶,便是连皇外祖,她也不曾看在眼里,放在心里。谁知,她待你却是不同。”

    沉央忙道:“并非如你所想。”

    程玉珑嘴角翘了翘,道:“你救了她得性命,她自然是要报答你。只是玉珑没想到,她竟不顾死活,也要助你。玉珑本来想惊走皇外祖,但却已然来不及。”叹了口气,续道:“那黑衣蒙面人杀皇外祖时,我,我竟十分欢喜。”

    沉央心下一奇,暗道,萧清纶要李蛮,为何你却欢喜?转念一想,啊,是了,有得她在,萧清纶自是杀不了李蛮,她自然欢喜。程玉珑道:“那人是谁,你识得么?”

    沉央道:“她是萧清纶。”

    “果然是她。”程玉珑道:“皇外祖说,当初他让萧半月入宗圣宫,又让萧半月与她结为道侣,是为大唐天下着想。萧清纶身份非比寻常,她是宗圣宫上一任掌教真人的女儿。”

    起初,沉央听到李蛮是为大唐天下着想,冷笑一声,暗想,但凡遇事,他便是为大唐天下着想,莫不他当真以为自己是天子,除己之外,再无旁人?转而听到萧清纶竟是宗圣宫上任掌教真人女儿,心头一震,如此说来,萧清纶便是罗公远亡师之女,他对亡师之女竟也狠下辣手,可见罗公远视沧海珠若性命,除沧海珠之外,再无旁物。

    突然又想起杨玉环,下意识便道:“李蛮会如何待她?”

    “她?”程玉珑愣了一下,显然是在想是那个她,转念即悟,沉央向来只关心身旁之人,心念之事,自然不是在问萧清纶,定是在问杨玉环,便道:“世人都说皇外祖贪恋女色,昏聩无道,但在玉珑看来,皇外祖身为皇帝时,自然是狂,狂傲得。然在皇外祖身为李三郎时,却与寻常人无异,喜怒忧思悲恐惊,自也需尝。你且放心,皇外祖说,他早已知晓你与杨玉环有,有旧,只是他对你有愧,对杨玉珏有情。”

    沉央冷笑一声,暗道,他待杨玉环有情,那是甚么情?不外乎贪恋杨玉环姿色容貌,且不说世人如何说他,只说杨玉环本是他儿媳,他为图得一己痛快,便从儿子手里夺了来,他是有情了,别人便无情么?他待我有愧,若是一个愧字便可洗净满手鲜血,那这世上又何来恩怨?

    听他冷笑,程玉珑知道劝其不得,便是能劝,她也不知当如何劝,想了一想,忽道:“潼关多半会失守。”

    “为何?”沉央大吃一惊,宗圣宫与鸿胪寺俱往潼关,潼关又有良将雄兵,怎会守不住?

    程玉珑抬起头来,看着满天细雨,说道:“玉珑下山之前,师尊推演天数,得出八字畿语,龙蛇起陆,天地反覆。如今龙蛇已起,然却算不得天地反覆。”

    沉央惊道:“血流成河,哀鸿遍野竟也算不得天地反覆?”

    程玉珑摇头道:“师尊说,浩浩宇宙,天生万物,万物生而有灵有气,灵生气,怨生运。一人有一人之气运,一山也有一山之气运。山川江河均有气运,天下自也不例外。如今安禄山攻陷了洛阳,史思明扫荡四野,血流成河,哀鸿遍野只是初见端倪,大唐气运仍是浓厚,自然算不得天地反覆。”

    沉央心下一凛,他是修道之人,当然知道甚么是气运,用佛门的话说,那是因果,有因必有果。用道门的话说,那是念生缘法,因念而生意,因意而生缘,因缘而生法。

    紫阁山不擅观星察术,但沉央也望得寻常人气运,虽不可望得一生,然也可望得前后数日,寻常人气运便在头顶与肩头,又称三花,因其一念一行而变化。又因变化多端,是以只可望得数日。并且,若是本领强胜于他,自有藏运之法,他便望其不得。莫说本领强过他得人,便是不如他得人,只要有得一身本领,他要想望其前后,也是极耗心神。况且,就算望了,得出个模棱两可的气运,又有何意?

    因此,天下能人异士虽多,却甚少有人会去望他人之气。但不死真人竟能望得天下气运,这也委实令人心惊,难怪世人都说昆仑山不死真人已是仙人之姿。

    沉央道:“李蛮可知?”

    “皇外祖不信。”

    程玉珑轻轻道,转过身来,看着沉央:“你素来强横惯了,但也当知天意难为。此去潼关,玉珑不能陪你去,只盼你平平安安去,平平安安回来。”目光如水,鉴影照人,令人心生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之感。但说得却是寻常女子话语,甚是温柔恬静。

    沉央心头一荡,便想去牵她的手。

    程玉珑微微一笑,没让他牵,举着伞朝院外走去,走到门口,忽又回头,笑道:“昨日,我把你赠与我的糖葫芦吃了,极甜。”说完,快步急走,再也不回头。

    沉央心下大是畅快,暗觉甚么天地大运,龙蛇起陆,反反复复,通通算不得事,他心想,俗话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既习了一身本领,便不惧洪水滔天。若是妖魔鬼怪俱出,那仗剑伏魔便是,待我归来,再与你买糖葫芦吃,嗯,且得把盈儿寻回来。那时,便是天下太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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