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禽兽不如
罗公远仍是不答话。
这时,两名支客僧道走到二女身旁,低声说了几句。黄衫女子冷笑道:“方才许我们进来,现下便要赶我们走了么?难道,在座这许多英雄豪杰也容不得一介女子来讨个公道么?”
“你要讨甚么公道?”哥舒翰皱眉道。
黄衫女子道:“不是我要讨公道,是裴老夫人要讨。”
哥舒翰皱眉道:“却不知是何公道?”
黄衫女子冷笑一声,并不答哥舒翰话,高声道:“天下英雄云集五柳山庄,要拯救天下苍生,要还天下以太平,难道却容不得老夫人讨上一个公道么?”
在座中,也有人去栖霞山庄吃过喜酒,便即议论起来。
李惊堂站起身来,看向裴老夫人,说道:“裴老夫人,栖霞山庄惨案,李惊堂深表哀痛,那夜确也有心无力,救不得裴老英雄与令郎。老夫人与天地盟的血海深仇自是要报,今日诸位英雄好汉聚在一起,便是要与天地盟誓不两立,是以,李惊堂斗胆请老夫人稍安……”
“嘿嘿,安甚么安,要安老婆子得心,还是要安老婆子的嘴?”
裴老夫人打断了李惊堂的话,冷冷说道,一眨不眨盯着罗公远,目光极是愤恨。
李惊堂眉头一皱,但凡去过栖霞山庄,吃过喜酒的人均知,那夜救走裴云英,又把裴云英扔下得人便是罗公远,更曾听闻二十多年前那场往事,心里自然也知道裴云英便是罗公远与裴老夫人之子。
他心想,罗公远虽是私德有亏,但大节并不曾损,若是任由裴老夫人闹将起来,那今日这场盛会,怕是盛无可盛,会无可会,反倒会让天下人笑话,便即说道:“裴老夫人,往事已枉,你又何必再提?”
“提得便是公道。”黄衫女子冷笑道。
“你又是谁?”李惊堂眉头一挑,他与二女只隔得十来丈距离,下意识便是一扬手,朝黄衫女子拿去。黄衫女子不退不避,反而迎前几步,把头一仰,冷冷说道:“这是又要杀人了么?”
李惊堂向她飞去,本是一掌拿向她肩头,但她往前那么一迎,便会拿上她脖子,李惊堂吃了一惊,又见她目光极冷,忙即往左一闪,与她擦身而过。就听黄衫女子冷笑道:“你是怜香惜玉呢,还是顾及你得侠名。”
李惊堂一怔。黄衫女子道:“你杀不杀我,倘若不杀我,那我便要说了。”
李惊堂道:“李某本就无意杀你。”
黄衫女子冷笑两声,缓缓看向四面八方,说道:“你们都是大英雄大豪杰,我与裴老夫人只是一介弱女子,你们要杀要刮,我们想不悉听尊便,也得悉听尊便。”说着,回头看向朝她走来的两名白衣道人,冷笑不已。
那两名白衣道人被她一看,顿住脚步。
一名白衣道人说道:“你虽是女流之辈,然若血口喷人,那也容不得你。”
“容不得便要杀我么?”
黄衫女子上前两步,走到白衣道人面前:“你若要杀我,便请动手吧,我绝不还手,莫说还手,我便是皱了一下眉头,那也称不得女子汉大英雄。”说这话时,她看了一坐在人群里的李白。李白蒙着双眼,自然看不出目中神情,嘴角往下抿了一抿。
众人听到‘女子汉大英雄’无不心头一咯,均想,自古以来只听说男子汉大丈夫大英雄,几曾听过女子也称汉的,还大英雄呢。便即有人哈哈大笑,跟着便是众人哄笑,哄堂大笑,就连哥舒翰也忍俊不住,哈哈一笑。如此一来,众人再去看她,只觉她俏皮美丽,仰着头,颇有几分不畏强权之势。
那两名白衣道人不虞她竟如此牙尖嘴利,呆怔当场。
黄衫女子见二名道人呆怔,白了他们一眼,颇是不屑。
“说来说去,你们到底要讨甚么公道?”有人笑道,众人寻声看去,说话得又是莫步白,这厮极是好酒,酒量却是不佳,喝得满脸通红,醉态熏然。
黄衫女子道:“我只是一个小女子,哪有甚么公道要讨。要讨公道得是裴老夫人。”
众人听她声音清脆,便是身处众目睽睽之下也丝毫不惊,不由得又是另眼相看。
只见她转身面向裴老夫人,说道:“裴老夫人,你看这五柳山庄,满庄千人,自有恶人,负心薄悻之人,但也有好人与大英雄大豪杰,定能替咱们讨得公道。”
“我师尊便是好人。”这时,一个声音脆脆道。
众人看去,潭边假山下坐着紫阁山众人,不知何时,胡不归酒已醒了,方才说话得人正是她。原来,紫阁山众人一直便身处事外,逢得突变也是不惊不燥,她这一句话,倒是显得极为突兀。众人向她看来,师尊也看向她,她脸上蓦地一红,叫道:“我师尊本来就是好人,天下一等一得好人。”
“沉央大法师当然是好人。”
“沉央大法师侠名远播四海八荒,他不是好人,谁又是好人?”
众人纷纷说道。黄衫女子看了一眼沉央,笑道:“紫阁山沉央大法师自然是大英雄大豪杰,但是不是负心薄悻之人,那就难说了。”
“我师尊怎会是负心……”
胡不归正想说我师尊怎会是负心薄悻之人,猛觉手腕上一重,抬头看去,便见沉央朝她摇了摇头,她心下一奇,暗道,师尊为何要摇头呢,难道师尊当真是那甚么,甚么负心薄悻之人么?
黄衫女子转走目光,看向李惊堂:“你方才不许我们说,现下还许不许?”
李惊堂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黄衫女子冷笑道:“你们这些大英雄大豪杰,若是当真不曾做得亏心事,又何惧别人来讨公道?公道自在人心,难道是怕受天下人耻笑么?”说这话时,她直眼看向罗公远。
众人心头一凛。罗公远忽然睁开眼来,直视裴老夫人,缓缓说道:“那夜,我确是扔下了云英。”
听得这话,裴老夫人脸色煞然一白,嘴唇不住哆嗦,颤声道:“你,你为何要扔下他?”
罗公远道:“无奈之举。”
“无奈之举,无奈之举。哈,哈哈……”裴老夫人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喷得一口血,身子摇了两下。
众人看去,只见鲜血喷在地上,骇目惊心。
黄衫女子走上去扶她,她却猛地一把挣脱,指着罗公远叫道:“你既扔下了云英,那我便与你恩断义绝!”叫声凄厉,听得人背心发寒。
罗公远又闭上了眼睛,不为所动。
“说来说去,那云英倒底是谁呀,为何罗真人定要救他,为何你又要因他与罗真人恩断义绝,你们有甚么恩,又有甚么义?”声音响起,众人再次看去,就见莫步白趴在桌子上,将醉未醉,傻笑不已。
“是呢,云英到底是谁呢?”又一个声音响起,沉央猛然扭头,就见自家徒儿眨着眼睛,一副迷迷糊糊模样。他心头不由一动。
“还能有谁呢?”黄衫女子叹了口气,说道:“裴云英是裴老夫人之子,但却本该姓罗才是。”
众人大吃一惊,裴老夫人不住椅,背靠着一株柳树,紧紧闭着眼睛,泪水涔涔而下,显然是心痛欲死。黄衫女子道:“老夫人,你若要讨公道,便当说与天下英雄听。天下虽大,却不是他宗圣宫一家之天下。”说着,又走向裴老夫人,低声说了几句。
裴老夫人猛然睁开眼睛,怒目看向罗公远,喝道:“罗公远,你为何要扔下他。你可知,云英,云英已惨死人手?”
罗公远浑身一颤,但仍未说话。
“你仍是不说么,仍是不说么?”裴老夫人怒极恨极,叫道:“好,你不说,那我也就不要脸了,替你说,替你说,你,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突然又喷一口血,恍了两恍,朝地上软去,就此昏死过去。
黄衫女子忙即将她扶住。
众人听到‘禽兽不如’四个字,不由色变。这时,郭嵩阳起身道:“裴老夫人伤痛过度,还请先行下去歇息。”说着,又吩咐一名茅山派道人带上清风玉露丸,请裴老夫人与黄衫女先行退下。
“郭老真人也要赶我们走么?”
茅山道人刚刚走到二女身旁,黄衫女子便抬起头来,直目看向郭嵩阳。
众人也向郭嵩阳看去,均想,郭老真人这是想要息事宁人,但裴老夫人方才那一句‘禽兽不如’叫得委实让人心悸,说得又分明便是罗真人,难道罗真人当真做了甚么天怒人怨的事,倘若如此,岂能为天下正道领袖?便即有人叫道:“郭真人,何不让她们说完?”
“裴老夫人已昏了,如何说得?”一名白衣道人叫道。
先前那人道:“裴老夫人虽然昏了,但这位小娘子与她一道同来,定也知道内情,为何不容她说完?”
“容她说完,容她说完。”众人纷纷叫道。
众意难犯,郭嵩阳也只得怅然一叹,默默坐下。
黄衫女子把裴老夫人放在柳树下,看着李惊堂道:“裴老夫说过,那日你也在场,当知裴云英是裴老夫人与罗真人之子,我可有说错?”说完,又补了一句:“你若说谎,莫说天下英雄瞧你不起,便是我这一介弱女子也瞧你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