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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解决

    挂儿与胡老师的婚事,以及杏花村小学老师的危机,便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彻底解决了。

    振富家与胡家经历了公社中学的风波后,竟真的结成了亲家。胡老汉还被振富邀着,几次到杏花村来做客,对振富的家境很是满意。振富趁赶集的空闲儿,也去过胡家。与自家相比起来,胡家的境况要比自家差一大截子。振富心里稍稍安稳了些,觉得除了身架学识外,挂儿满能配得上胡老师的。因而,在胡家人面前,他就不觉得低人一等。言谈举止上,也就平起平坐,说得出,也拿得下了。

    挂儿也与胡老师结伴去过几次婆家。胡家女人一见了水灵灵的挂儿,就打心眼儿里喜欢上了。再加上挂儿的懂事乖巧,愈发让胡家人觉得,幸亏有了这么一回波折。要不的话,错过了挂儿,就是打着灯笼也没地儿再去寻这么好的闺女。

    俩家急于筹划胡老师和挂儿的婚事。都明白,这事已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拖不得一时半刻了。试想,俩人的事在中学里被闹得鸡飞狗跳,很快在社会上就有了影响。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只要把俩人的婚事尽快办了,任你是再多舌好事的家伙,也会被噎得翻白眼吐白沫儿。更为重要的是,胡老师又坚决要求回到杏花村来教书。这是胡老师在被逼无奈情况下,做出的冷静明智地选择。他不能再在公社中学继续教书育人了。虽是事出有因,但毕竟在学生和老师中间有了不好的印象和影响。因此,此地已经不再适合胡老师的生存与发展了。唯一的选择,就是回到杏花村。那里的人们能够从心里理解他,完全接纳他,也迫切需要他回来。况且,挂儿还在杏花村热切地盼望着他呐。这也是胡老师决定重返杏花村的一个重要原因。

    一切从起点出发,绕来绕去,画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后,又一丝不差地回到了起点上。真是老天捉弄人,画个大圆圈,开个吓死人的大玩笑,最后又给了个皆大欢喜的大结局。真让人哭不得笑不得。

    李振书偷偷对前来请他查看婚期吉日的振富说,这都是俩人命局里定好了的。不经这样地周折,俩人也走不到不块儿呀。看到振富眨巴着一对懵懂的小眼睛,他就板起手指头,细细地讲给他听。

    他说,挂儿的命相上,四个星座中就占了太阳星和走马星。今年又逢己未年,属羊。正是马欺羊,合该今年挂儿要出走。挂儿是己亥年生人,属平地木命。今年为沙土金年,所谓金克木,更主着挂儿要出事端,出祸事。但是,公社中学恰恰在村子的西南方,为坤相,属土。重土深埋薄金,沙中金已衰败成了相克无力的囚金,彻底失去了应有的尖锋锐气。而大地土又遭平地木实克,反而又造成平地木死克沙土金的格局。主着挂儿有惊无险,遇贵人相助,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不仅不会有啥祸事,反倒会有大喜事呢。再说,挂儿命相中有颗太阳星罩着,主她日后扶持着家人夫荣子贵,家境显赫,处处高人一等,更有个大吉大利的好前景在前面候着呢。说得振富满心欢喜,合不拢嘴。

    回到家里,振富又把振书的话讲给家人听。豁牙子和挂儿自是高兴,认为这都是命中注定要受此磨难的,所谓苦尽甘来嘛。只有洋行嗤之以鼻。他说,当初,酸杏叔和木琴嫂子都快急疯了,他咋儿不站出来讲讲呢。害得人家差点儿动了拳头拼了老命,现今儿反倒充起了瞎参谋烂干事,当起事后诸葛亮了。振富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挂儿与胡老师的婚事虽然准备得异常仓促,甚至来不及打造家具,购置必备的喜被喜床。但是,他们的婚礼却是杏花村有史以来最隆重最热闹的婚礼。

    胡家人来不及为儿子重建房屋,只得腾出一间老屋子,做了俩人的洞房。也没有购置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具,暂时与老人一起吃住。这是胡老师和挂儿主动提出来的,说俩人得在杏花村工作生活,用不着操心费力地盖房建宅,更不用大操大办地浪费钱财。每到星期天,俩人就结伴回来看爹娘。那个时候,就与爹娘吃住在一起,也显得亲热。

    胡家当然乐意,就按照当下村里的习俗,勤俭节约地办了俩人的婚事。

    俩人在胡家度过了婚期,便一人背着书包一人挎着篮子回到了杏花村。他俩以为自己的婚事已经完事大吉了,就等着回学校安稳地教书过日子呐。岂不知,杏花村人早已把俩人的婚事当成了全村人的喜事,正热火朝天地筹备着,进行着。

    在杏花村为胡老师和挂儿重新举行婚礼,是木琴挑头儿提出,并一手操办的。

    木琴的意思有三:一是胡老师给杏花村培养了后备人才,是村里的大功臣,决不可辱没了他的功绩。就应该把他的终身大事办得红火一些,以示谢意。二是胡老师历鹃姻磨难,是个怀才不遇仕途不顺的人,且做出过出格的事体,在村民中也产生了些许不好影响。大队必须做出个样子,拿出个场面来。让村民看看,大队依然一如既往地敬重他爱护他,看哪个人敢小瞧了他贬低了他。三是胡老师几年来诚心实意地教书,是杏花村后辈的领路人。杏花村怎样发展变化,村里的孩子能否有出息,全指望他的教书成绩了。大队出面主持操办这次婚礼,让他感受到村人的真诚和期盼,好安下心来踏踏实实地教好书育好人。

    这样的理由,自是获得了酸杏们一致同意,并得到了村人一致赞同。于是,大队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木琴,让她全权操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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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琴先做工作,让姚金方搬出了宿舍,住进了卫生所的里间。姚金方十分理解,说,就算大队不说,我也要搬过去住呢。我总不能与他两口子挤住在一起吧。

    木琴又叫人去公社搞来点儿石灰,把墙面重新粉刷了一遍。又用报纸糊了个比银行家还要漂亮的顶棚。福生几个人用大队的木料打造了一张漆着红漆的喜床和饭桌,并叫雪娥、兰香等人赶套了两床大红喜被。酸杏女人还用红纸剪出几个大红双喜字和剪纸,规规整整地贴到了雪白的墙面上。

    木琴叫姚金方给设计一下婚礼的场面,说越热闹越喜庆越场面越好。姚金方正巴不得想显露一下自己的能耐。便绞尽脑汁地苦想了几个晚上,终于出炉了一套杏花村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婚礼程序。

    胡老师和挂儿回到杏花村的第二天,婚礼隆重开场。

    全村人基本上都来了。既有帮场的,也有凑热闹的,把学校围挤得风雨不透水泄不通。

    在姚金方的具体组织指挥下,先是由胡老师在学生们的簇拥下,到振富家把新娘子挂儿用红布引出来,招招摇摇地进到学校。俩人对了高挂在墙上的毛像鞠躬行礼。这时,学生排了整齐的队伍,站到院子里。钟儿和茂山家的紫燕捧了张大红纸,上前致喜辞。又有茂林家的棒娃指挥着学生高唱革命歌曲。唱罢,请酸杏代表大队讲话。

    在此之前,酸杏怎么也不同意自己在婚礼上讲话。他说,讲生产讲安全我会,就是说上个一整天也不会哑火的。可这是婚礼,又是文化人的婚礼,我咋讲得好呢。他就想往木琴身上推,说你有文化,该讲啥儿怎样讲,你能拿捏得住,还是你替我讲了吧。木琴说,你代表的是大队,是集体,想怎样讲就怎样讲,又不是对着外人说,怕啥儿呀。酸杏道,毕竟是胡老师的婚礼,讲错了叫他笑话咱哩,要不你就教教我呗。木琴没法,就口把口地教了他半个时辰。

    酸杏心中有了底儿,便不再慌乱。他还在木琴教的基础上加了彩儿,带出了真感情。他说,今儿可是咱杏花村的大喜日子,更是全村人的大喜日子呢?是胡老师和挂儿的大婚之喜。虽说俩人早在胡家村举办了婚礼,但胡老师与咱村有缘分呢?也就成了咱村的一份子,就是咱村的人咧。他这几年替咱村出了大力,教会了娃崽儿们知识,学会了人世道理,是咱村的大功臣呀。咱村今后有啥变化,孩娃儿有没有大出息,就全指靠着他哩。今后,大队就是他的家,村人就是他的亲人,学生就是他的娃崽儿。他就是咱杏花村地地道道的人啦。

    人群中响起一片叫好声,弄得胡老师热泪盈眶。他已被婚礼场面感动得一塌糊涂。

    随后,在振书等人的乐器伴奏下,又有学生和村人现场表演了一串文娱节目,把婚礼推向了高潮。

    至此,胡老师就安心地居住在了杏花村里。他还真把自己当作了杏花村人,兢兢业业地教育着杏花村里每年冒出的一茬又一茬如青草般疯长的娃崽儿们。

    就在村里给胡老师举行隆重婚礼的当天傍晚,四方把金莲及两个儿女斌斌和文文不声不响地又送回了杏花村。

    在学校里乐呵了一上午的李振书显然意犹未尽。他坐在家里,自娱自乐地拉着京胡,并摇头晃脑拿腔拿调地唱着革命京剧《红灯记》中李玉和的唱段《临行喝妈一碗酒》。正唱到得意处,见四方携着斌斌和文文进了家门。振书还以为他爷仨是专程回来看望自己和婆娘的,就高兴地搂了孙子孙女,直亲小脸蛋子。

    四方说道,供销社的汽车还在家门口呐,金莲正在往家里卸东西。你快找几个人手,去帮帮忙哦。

    振书深感意外。他吃惊地问道,咋啦!家又搬回来了么,怎不言语一声呢。屋子也从没打扫过,怕都起潮了呢。你那边出啥事了么。

    四方匆匆回道,回头再跟你细唠。现今儿得赶快找人手呀。要不,这天儿可就要黑下来哩。说罢,他又急匆匆地出去了。

    振书赶紧四下里找了几个人,去给四方卸了车。几人相帮着把当年拉走的家具统统归拢进屋子,并把屋内院外粗略地收拾了收拾,才住了手。

    由于常年不住人,院落里到处散发着潮霉的气味儿。门窗还好,只是墙裙下边被潮气浸酥了。用手指一戳,便有土粉末纷纷落下。

    振书说,赶明儿,得把屋院彻底收拾一下。要不,是住不得人呀。又急着问四方一家回来的因由。

    四方用眼角瞄瞄金莲,示意先别提这事。振书不再追问,叫金莲先去老家,帮着婆娘做晚饭,今晚都在老家开伙。待金莲应声走了,振书才急急地追问金莲回家的原因。

    据四方讲,这次把家搬回来,也是迫不得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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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金莲到了饭店,又好歹给找了个吃饭的差事,与领导和同事也都相处得挺好,日子过得也挺顺。金莲闲着没事拉呱时,不经意间就把酸杏娘丧礼上的一些事情当新闻讲了出来。这样的传闻便如扎上了翅膀,以极快的速度传播开来。后来,公社就开始追查传播源。查来查去,就查到了饭店,并委托饭店调查此事。饭店领导不用调查就知道,这事就是金莲说出来的。但考虑到金莲也没有啥恶意,不过是当玩话说说而已。真要是把她供出来,那可就把一个好端端的家给毁了。饭店经理偷偷地告诉四方和金莲,说这种事就算打死也别承认,余下的工作由单位帮着做。于是,单位以查无实据为由,写了个报告递上去,又私下里做了点儿工作,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虽说没有出事,却把四方两口子吓了个半死。金莲曾几天几夜地不合眼,弄得精神恍惚疑神疑鬼。到后来,她竟神神叨叨起来,说夜里有神灵给她托梦,叫她日日供奉它,它便能保佑全家人平平安安有吃有喝的。要是不供着,就要家毁人亡。

    初时,四方不信,说肯定是日夜失眠弄出的眼乱心迷。金莲却煞有其事地把她原本不知道的一些家里村上的神秘事说得头头是道,渐渐把四方也说信服了。从此,他家就暗地里供了个神牌位,整日烧香礼拜,并称神灵为老师。

    金莲也神乎起来,称自己能前知三百年后晓三百载的事,更能给人治病禳灾。有时,一些小小不然的事体,像孝哭闹不休大人身体不适等毛病,让医生看过久治不愈了,经她神神秘秘地捣鼓一番,还真就有好了的。渐渐地,她就有了些名声。饭店领导一见这阵势,着实吓得不轻。屡次劝说她罢手,却屡劝无效。饭店经理怕承担责任,就直接动员她赶快回家,要是闹出了事端,别再把饭店给牵扯进去。其实,说白了,就是饭店把金莲硬赶了回来。

    振书听得目瞪口呆,说咱家还出了个神人吔。又道,这神灵也是有的,就是现今儿形势所迫,把神灵的威力给压下去了。待形势过去了,这些神灵终会出来发号施威的。他又嘱咐四方道,千万告诉金莲,要把持着点儿。该供奉的神灵,还是要偷偷地供着,要好好供着,但万不可张扬出来。要是万一弄出了啥事端,全家人也就完咧。

    四方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

    至此,金莲又安稳地在村里住了下来,并勤谨地日夜供奉着神灵。她家与村里隔着那条杏,且金莲过去又有过污点,前来溜门闲耍的人也就极少。因而,她的神异本领并不为外人所知。很长的时间里,一直安然无事。

    福生娘自打回了村子,就一直足不出户。

    她原本是个爱热闹喜场面的人。因了南京茂响一家的境况,给了她当头一棒,人的精神头儿顿时蔫了下来,渐渐地萎靡不振了。她精心照顾着杏仔,兼顾照看着东院木琴的家门。除此,她便毫无声息地生活在自己的院落里。有时自伤落泪,有时又长吁短叹心事重重。既有对福生一家的愧疚,又有对茂响一家的担忧。她从不到东院里去,怕敢见到木琴。有时,东院包个饺子或是吃顿面条之类,木琴就叫福生或钟儿去喊她过来一起吃。她总是找个借口一律推辞,但乐意叫杏仔去吃。时间长了,木琴便不再叫人去喊她,而是叫崽子直接把饭菜送过来。

    福生娘时常嘱咐杏仔说,你要好好听你爷你娘的话哦。他们叫做啥儿,咱就做啥儿,万不敢人懒嘴馋家懒外勤呢。奶奶也活不了几年嘞。要是奶奶有个三长两短的,就得指望你爷娘照看你哩。等你长大了,一定要找到你死鬼爹,把他从外面接回来。让他安安稳稳地过个下半辈子,千万不能再跑外边胡混呀。不的话,他就真成了游魂野鬼咧。

    说着说着,她便情不自禁地搂了杏仔哭泣。杏仔只是眨巴着一对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奶奶,不声不响。福生娘就生气,说你咋儿这么心硬呢?咋就不知挂念自己的亲爹娘呀。

    福生娘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不是今天出点儿小故事,就是明天出点儿小毛病。正是大病没有,小病不断。木琴曾叫福生用木推车推了她去找姚大夫看过,还给把了脉,开了药方子。

    姚大夫说,老太太也没啥大毛病,就是心事太重了,气脉瘀结,时间长了就要侵入内脏骨髓,加之人老体弱,便会生出各样病灶病相来。开出的草药方子,也仅是起个调理作用,关键是要老太太心情好起来。心情舒畅了,气脉贯通,病也就自然而然地好了。

    但是,福生娘的心情哪里会好起来呢。随着天长日久地忧虑挂念,她的精神头儿愈来愈差。耳朵也背了许多。与她说话,得亮开嗓门儿大声说才行。她的眼睛里长上了一层灰茫茫的东西,看东西吃力得紧,就连饭量也渐次减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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