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地狱也不过如此
萧赋一行人连夜赶路前往十八家子村，刚刚临近封锁线，就被一行拿着长枪和火把的士兵团团围起来。
“哪里来的人？这是封锁区，不许靠前！”领头的士兵走上前，大声呵斥道。
萧赋使了个眼色，赵林拿着陵县县长亲发的文件走到队长面前，将文件递给他道：“我们是县长派来救灾的医疗队，时间紧迫，我们立刻就要进去。”
队长接过文件，借着火把的光仔仔细细的将文件上的字读了一遍。他抬起头目光缓缓的扫过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眼神中不住流露出复杂的神色，大概是站在生死以，凝视死亡时，由衷的悲悯。
“可以，我们马上放行。”队长说着，抬手做了个手势，堵在道路上的层层兵力便迅速朝着两边散开。
赵林和队长并肩站在路边，目送着医疗队的车马从面前缓缓经过。
“里面的情况怎么样？”赵林问道。
夜色即将褪去，天边朦胧的升起一抹亮眼的红色。
队长说：“你们将有幸在活着的时候，知道什么叫阿鼻地狱。”
赵林苦笑了两声，若有深意的拍了拍队长的肩膀，跳上路过的一辆马车，随着队伍进入村庄。
过了封锁线，背后的火光越来越微弱，被朦胧的黑暗所吞噬。周遭一片寂静，只有车马过路发出的声响，荒凉萧瑟，如同死亡一样，散发着冰冷的气味。
萧赋挥手示意停车，他跳下马车，走到队伍的正前面，大声喊道：“前面马上就要进村子了，大家停车，换上防护服，蚊子老鼠是主要传播介质，所以大家务必要做到皮肤零裸露。防毒面罩更换的时限是六小时，大家千万记得要及时更换，飞沫空气也是主要传播介质。听清楚了吗？”
此时此刻的萧赋周身散发出了一种油然而生的领导气质，干练果断，与疾病争夺生命，如同与敌人争夺土地，他是医生，亦是军人。
“听清楚了！”众人回答道。
初升的太阳照亮的整片土地，清冷的雾气还没散去，死气沉沉的村口笼罩在无边无际的白雾之中，恍然仙境一般。
突然，雾气之中出现了一抹人影，他四肢僵硬的朝着医疗队一行人缓缓移动过来。
“萧赋，你看，那是不是个人？”叶浅予眼睛尖，她看到以后，立即回头兴奋的报告萧赋。
萧赋先是默不作声，待人影慢慢凑近了些，他才眯缝着眼睛，满腔担忧道：“恐怕不能算做人了。”
此时所有人都看清了，眼前的这个人影让人触目惊心。
他身上几乎不着片缕，裸露的皮肤上净是巨大的淋巴肿块，很多肿块已经破裂溃烂，脓液混着鲜血，随着病人的每一步移动而缓缓的涌出。
“呕．．．”顿时，叶浅予胃里是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她一个没忍住，转身扯着萧赋的袖口，弯着腰狂吐。如此恶心的一幕，别说是叶浅予，就连队伍里许多男大夫也没禁得住，扭头几乎把苦胆都要吐了出来。
人影越走越慢，最后直挺挺的倒在了众人面前。萧赋秉着队长的责任所在，一马当先上前查看情况。他伸手探了探病人的颈动脉，惋惜的摇了摇头，人已经凉了，救不回来了。
还没进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了一名患者。这让大家的斗志顿时萎靡，对于即将面对的人间炼狱，心里多少都打起了退堂鼓。
萧赋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缓缓的站起身，周身散发着坚定与威严。他的目光强有力，如同探照灯一样，直勾勾的扫过每一个队员。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村子里或许会有很多比这个病人更危急的情况，但是我们来了，就是要解决每一个危急，拯救每一个生命。如果连我们都觉得害怕，都放弃了拯救的可能，那他们才真的是无药可救。”
萧赋铿锵有力的话语或多或少的激励着大家的斗志。遵从着萧赋的指挥，一行车马浩浩荡荡的朝着村内走去。
刚才的一幕着实只是一个开始而已，村内的景象更加让人意想不到。
村子的道路上看不到一个活人，路上七零八落横着尸体，和成年男人手掌一边大的老鼠嚣张的招摇过市，啃噬着路边被丢弃的腐肉。
赵林冲在前面，挨家挨户，扯着嗓门喊：“各位老乡，我们是镇里派来的医疗队，家里有感染的，没感染的，都出来报个到，我们好尽快治疗。”
赵林反复喊了几遍，原来每家每户紧锁着的房门逐个的打开，从里面探头探脑，或是垂髫的孝，或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一个中年男人从大老远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队伍前面，连连磕头，将地撞得生生响。
“我是这个村的村长，各位老爷，求求你们了，要杀要剐我们都不反抗，可村子里还有很多没有感染的孩子，求求你们把孩子带出去，我们李家村不能绝后啊。”村长情绪激动，苦苦哀求道。
叶浅予蹙起眉，对伏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村长投去不解的目光，道：“村长，请问您何出此言呢？”
村长吓得不敢抬头，说话语气中带着哭腔，道：“之前得了病的人都会主动住到村子外面去，有的还会去镇子里求药，可是定期去给他们送饭的人回来说，村子被军队围了，出去的人都会被枪毙，就连尸体都留不下，都给烧了啊。”
叶浅予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同情村民们的恐惧，也理解军队的无奈。
她赶紧上前，双手扶起在地上趴着的村长，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诚恳的开口说道：“村长，姑且让我代表镇里给你们道歉。之前我们没有找到有效的治疗鼠疫的办法，所以为了避免鼠疫大面积扩散，感染更多的人，迫不得已只能将整个村子隔离。现在我们有了有效的治疗方法，一定不会轻易抛弃任何一个人的生命。”
村长惊恐的抬起头，眼神不住的躲闪，还迟迟不敢相信叶浅予的善意，他颤颤巍巍的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叶浅予赶紧说道：“是真的，现在你需要把村子里患病的人都集中在一起，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医生，急切的需要给每一个感染的人做诊断。”
“好．．．好．．．我这就去。”村长踉踉跄跄的爬了起来，挨家挨户的通知。
在等待的期间，医疗队也没有闲着。他们简单的在村广场的空地上划分出了几个区域，用来停放感染不同程度的病人。
赵林在挨家挨户征集医疗队人员的时候，刻意按照萧赋的指示，跳过了天士力药房，没有告诉桑南初。有了上一次止咳水的教训，萧赋对桑南初已经起了疑心，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心，她但凡能搞来这样成分不明的药，就证明她来路不一般。这次救灾是大事儿，出不得一点儿差错，所以萧赋直接跳过了她，并没有通知。
可是满城风雨，桑南初不可能不知道，在萧赋走后，她立刻从多方面调来了大量链霉素，收拾行囊加派人手，随着萧赋的脚步也匆匆上路前往十八家子村。
丫鬟不解的问道：“小姐，萧公子挨家挨户的通知，可就是跳过了我们家，摆明了就是不想让你去。可你为什么要自掏腰包，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啊。”
“费力不讨好？”桑南初嘴角上翘，裂开一个嚣张的角度，似乎是对事情发展的方向胸有成竹，得意的说道：“十八家子村有七百多人，保守估计，至少有三百人急需治疗。你以为他一个萧氏医院，能存多少药。只怕到时候，他在大山里面，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个时候，我带着一批药物及时赶到，你说他看我，是不是像看到了救世主啊。”
说罢，桑南初竟然得意的大笑起来。
丫鬟在旁边应和道：“是啊，还是小姐想的周全。”
有了村长的动员，各家的布都极其的配合，很快广场上搭的临时床位就已经坐满了。这个村子的感染率极高，足足有三百四十七个人，加上已经死去的，幸存的健康者寥寥无几。这么大的治疗数群，完全超过他们之前的预期。经过一番治疗后，负责各区的大夫纷纷报告萧赋。
“萧大夫，一区药物告罄。”
“萧大夫，二区药物告罄。”
“萧大夫，重症区，药物告罄。”
接二连三的药物短缺，让叶浅予和萧赋焦急不已。
“怎么办啊，治疗鼠疫主要就是靠抗生素，缺不得啊。要不让赵林即刻回去取吧。”叶浅予提议道。
萧赋眉头紧锁，双手抱在胸前，不停的在踱步，头低的几乎快压进了自己的怀里，他立即否定了叶浅予的想法，道：“不可行，从这到医院，往返要一天的时间，我们等不了了。鼠疫的恶化期极短，可能仅仅是一天，这里的床位就要空出来不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