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辞别
冰雪渐落,寒风刺骨。
天地间酝酿着一场凛冽的风雪,长安城好不容易的晴朗天气即将被淹没。
雪越下越大,风越吹越冷。
路上已经落满了积雪。
马车缓步而行,四周有十余人骑马守护,这些人身着粗布麻衣,神色之间或病态、或凶狠,只有一两个人神色正常,所有人腰间皆佩弯刀,警惕的看着周围。
马蹄踏在落雪上,车轮缓缓转动,车中所运的便是要献给李林甫的仙丹,是以众人不敢有丝毫怠慢。
可就在这时,却见一个书生躺卧在前方,已经被白雪掩住了大半个身子,但他却似浑然不知,仍是在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运送仙丹的队伍停了下来,其中一人纵马上前,冲书生喊道:“前面的书生,快让开,不要挡了我们的路。”
那书生闻言笑道:“你们的路?这条路是大唐官道,你们能走,怎么我就不能在这躺着了?”
那人听后冷笑道:“因为我不让你躺,你就不能躺。”
书生说道:“天下间还有这样的道理?”
那人从腰间抽出弯刀, 恶狠狠的回道:“这就是道理。”
他说完后便纵马上前,心中打定主意,就要将这书生砍死。
那书生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不为所动,仍是躺在那里。
对方来到近前,翻身下马,冷笑一声,举刀砍下,只需手起刀落,那书生必然身首异处。
此时风雪越来越大,落在人的身上冰寒刺骨。
一道白光突起,似是随着风雪而来,那高举着弯刀的人一动不动,似是定格在了天地之间。
‘扑通’
这人的尸体倒在了地上,咽喉处渗出血迹,染红了风雪。
马车旁的众人皆是一惊,纷纷抽出弯刀,只见一个少年站在前面,手中的长剑上滴着血珠,落在皑皑白雪之上,殷红的触目惊心。
少年开口道:“这就是给李林甫送的仙丹吗?”
那些人听后面面相觑,终是其中一人上前说道:“你是谁?即然知道这是给右相的仙丹,还敢前来拦截,活得不耐烦了吗。”
少年轻笑一声,回道:“卓亦疏。”
那书生一跃而起,冲着众人笑道:“恐怕你们今天没法将这仙丹送到李林甫手里了。”
“你又是谁?”
“钟士。”
马车之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杀了他们。”
听闻此话,那些人纷纷举刀攻来,卓亦疏和钟士纵身应战,双方在这漫天的风雪之中斗在一起。
这些人的弯刀异常诡异,所攻之处出人意料,卓亦疏和钟士均有些错愕,只能逐渐试探,以期找到对方破绽,双方一时间僵持不下。
斗得片刻,卓亦疏剑杀数人,钟士也已经渐占优势。
眼见己方落了下风,那马车里的人也坐不住了,此时纵身而出,人未到,一道暗红的血影先至,直奔卓亦疏而来。
卓亦疏长剑上挑,挡开对方的攻势,而后纵身一跃,与对方在空中斗了数招,这一切只在白驹过隙的一瞬之间,两人各自落地时已相距数丈,卓亦疏长剑伴身,透过风雪纵目看去,只见对方是一个红衣少女,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手中一条血红软鞭,此时漫天白雪,那血红软鞭更是显眼,只见鞭如长蛇,少女手握蛇尾,软鞭的最前端是一个蛇头,吐出殷红的信子,蛇眼血红。
钟士本是在抵挡其余众人,这时偷眼看来,也见到了少女手中的软鞭,却是当即神色一凛,不禁出声喊道:“公子小心,那是红蛇软鞭,蛇头有剧毒。”
那少女生的很是俊俏,明眸皓齿,一身红衣似火,此时抖动软鞭,笑道:“那书生还有些见识。”
卓亦疏轻笑道:“孝子就不要拿这么危险的东西。”
少女闻言便即显出怒色,挥鞭攻来,卓亦疏持剑相迎。
红衣少女的武功奇诡难测,一条红蛇软鞭更是犹如鬼魅,所攻来的角度往往出乎意料,可卓亦疏所习剑法最重灵巧,剑势变化多端,无论那红蛇软鞭攻来的角度如何刁钻,最终都会被卓亦疏纵剑挡回,双方斗了多时,红衣少女逐渐不敌,她越打越急,长鞭连挥,卓亦疏提防她蛇头的剧毒,便纵剑环身,那软鞭怎么也攻不破长剑构成的屏障,红衣少女怒极,手臂震动,袖中飞出一件暗器,卓亦疏一惊,闪身躲避,那暗器竟在空中扭动,卓亦疏长剑连刺,这才将那暗器挡至身外,待那暗器被他打落在地,这才看清那竟是一条毒蛇,蛇头呈三角状,通体殷红,必然剧毒无比。
这条毒蛇已经被卓亦疏刺断成好几块,蛇血流出,漆黑如墨。
卓亦疏见此大怒,那少女的心肠竟如此歹毒,随身带着如此毒物。
念及于此,卓亦疏抬手出剑,招招致命,红衣少女仰仗长鞭的威势将卓亦疏挡在远处,双方斗了数招,红衣少女抖动长鞭向卓亦疏挥去,卓亦疏抬剑抵挡,可红衣少女突然变招,竟是用软鞭将卓亦疏的长剑缠住,卓亦疏手握长剑却无法动弹,红衣少女招数得逞,便继续加紧攻势,而卓亦疏长剑被困,再无凌厉之势,红衣少女却占尽优势,长鞭连挥,卓亦疏皆无可奈何。
红衣少女越打越顺,长鞭如蛇,将卓亦疏完全压制。
便在此时,卓亦疏突然轻笑一声,红衣少女见此便即一惊,卓亦疏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纵身欺上前去,转眼攻至红衣少女身前,红衣少女大惊,可这样近的距离根本发挥不出长鞭的优势,虽然长鞭仍然缠着卓亦疏的剑,但这样的距离下却成了长剑困住软鞭,卓亦疏全力刺出长剑,那长剑裹着血红的软鞭向红衣少女刺去,红衣少女赶忙躲避,可双方的距离实在太近,少女躲过了长剑,却被剑上软鞭的蛇头信子划中,正如钟士所说,这红蛇软鞭上喂有剧毒,可谓见血封喉,红衣少女全身一颤,毒液已然侵入体内,迅速断绝生机。
红衣少女中毒倒地,本来她身上带有解药,只需迅速服下便能保住性命,可是卓亦疏就在她身边,哪会给她机会服下解药,红衣少女只能带着不甘香消玉殒。
钟士也已击败一众敌手,这些人的弯刀虽然出招诡异,可是钟士的折扇也是奇门兵器,双方相遇,可谓针尖对麦芒,最终却是钟士技高一筹,以寡敌众杀尽敌手。
卓亦疏随即从马车中找到那颗仙丹,抬手起剑,只消几下便将那仙丹砍成了碎末,随即伸手一扬,碎末也飘散在了风雪之中,再无踪迹。
此时又见远方有大队人马赶至,卓亦疏和钟士躲进林中,两人前脚刚走,杨慎矜的人马便到了,再迟得片刻,两人就要和杨慎矜正面相对,钟士不禁暗道一声好险。
卓亦疏皱眉说道:“杨慎矜来了,那狄大哥他们呢?”
钟士听后也是无比担心,只怕狄青等人遭了不测,可现在杨慎矜的人马挡在外面,自己二人根本闯不出去查看。
而杨慎矜来到此处后眼见满地尸体,尤其是见到红衣少女时更是脸色一变,那仙丹也已经只剩下一个空盒了,杨慎矜大怒,却也看出这里的战斗必然是刚刚结束,敌人肯定还没走远,他向四周看去,便直接盯住了密林,心中暗道:“对方若是没有走远,只会是躲在那里。”
念及于此,他便率人来到林前,但他没有贸然闯入,而是打算让手下士兵冲进去,殊不知此时他与卓亦疏二人相距不过数尺,只是几棵大树挡住了卓亦疏二人的身形。
卓亦疏微抬长剑,已是要拼死一战。
杨慎矜正要挥手下令,却见有人疾驰而来,那人也是个官兵,径直奔到杨慎矜面前,跪拜到:“启禀杨大人,安大人遭袭,请杨大人速去救援。”
杨慎矜闻言眉头一皱,便即问道:“那几个人呢?”
那名官兵回道:“还在阵营之中。”
杨慎矜听后神色一松,却再也在顾不上这里的事情,当即率人奔去救援,只是临走之时指派了两个人将那些尸体运回长安,想必是为了给李林甫一个交代。
待杨慎矜率人离去,此地危险尽除,钟士不禁长出了一口气,并说道:“好险,好险。”
卓亦疏却皱眉疑道:“遭袭的安大人是谁?”
钟士想了一下,突然神色一凛,开口道:“是安禄山,他为了争夺陇右、河西两处的节度使之职所以回京,算算时间确实该到了。”
卓亦疏听后也想起了之前李适之确实说过安禄山回来了,而能请动杨慎矜奔走救援的安大人必然是他。
卓亦疏又道:“不知道狄大哥他们怎么样了。”
“咱们得赶紧去看看。”钟士说道。
两人便即离去,向着事先约定的地点疾驰而去。
杨慎矜留下搬运尸体的两个人并没能发现卓亦疏和钟士离去的身影,他们只是在尽责尽职的将红衣少女一行人的尸体搬至车上,哪知就在这时,红衣少女突然醒转,伸手扼住那二人手腕,一条血红小蛇从袖中飞出,在这二人的手臂上各咬了一口,最先被咬的那人当即浑身抽搐,七窍流血,全身现出条条血道,更是面色狰狞,最后在痛不欲生中气绝而亡。
剩余那人见此吓得脸色苍白,急忙跪在地上连喊饶命。
红衣少女已经虚弱不堪,她对这人说道:“咬中你的是我炼制的蛊蛇,你运气好些,那人替你承受了大部分的毒液,所以你才能留住性命,可这些毒液仍然存在你体内,若是十日内不服解药则必死无疑,那时毒液掺入你的血液之中,更会比他凄惨数倍。”
这名官兵被吓得瑟瑟发抖,又见旁边被毒死的同伴死状凄惨,若是自己再比他凄惨数倍,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他便不住地磕头,乞求红衣少女饶自己一命。
红衣少女却道:“你只需替我做一件事,解药自会给你。”
那人边磕头边说道:“谨遵姑娘的吩咐。”
红衣少女说道:“你去湘中毒王谷中见我父亲,告诉他杀我的人一个叫做卓亦疏一个叫做钟士,请他务必替我报仇。”红衣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弱,生命正在快速流失,最后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你将这话完完整整的告诉我父亲,他自会给你解药。”
红衣少女说完彻底气绝而亡,她自幼置身于各种毒物之中,自然对剧毒有着超出常人的抵抗能力,如此方能醒转过来托人带信给自己的父亲,只是那红蛇软鞭之毒实在厉害,她又没能及时服下解药,是以此时已经无药可医。
红衣少女交代完后便即气绝,那名官兵被吓得心胆俱裂,转头一看,又看见了那名同伴的凄惨之状,短短片刻,那人的尸体就已经散发出了恶臭,这官兵哇哇大吐,连酸水都吐了个干净,想起自己体内也有这样的毒液更是毛骨悚然,对于红衣少女的吩咐不敢有丝毫怠慢,赶忙启程赶往湘中。
而卓亦疏和钟士向事先约定的地点赶去,却在半路就遇见了狄青等人。
全英发说道:“两位果然吉人天相,看来我们是白担心了,哈哈。”
卓亦疏笑道:“无须担心,事情已经办妥。”
闻听这话,狄青三人均是长出了一口气,狄青随即说道:“咱们千算万算,还是百密一疏,万没想到安禄山正好在今天到了长安,我们按计划引走杨慎矜,本来一切顺利,哪知竟碰上了安禄山的回京大军,我们几人尽数被捉,杨慎矜与安禄山见了面,而后他便赶去接应仙丹了,我们被困在安禄山军中,本来还在担心两位的安危,可是安禄山突然遇袭,我们三人这才趁乱逃出。”
卓亦疏闻言说道:“安禄山派人去向杨慎矜求援,杨慎矜听闻安禄山遭袭,问了一句‘那几个人呢’,想必就是在问你们。”
钟士说道:“也不知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袭击安禄山。”
刘明义说道:“我们也没看清是谁,因为安禄山遭袭后他手下的兵马乱作一团,我三人急于离开,所以没能知道那些人的身份。”
卓亦疏又道:“安禄山歪打正着,险些坏了咱们的事,幸好有惊无险。”
狄青也是笑道:“一开始很是顺利,我已是将杨慎矜引走了,看来在他心里,还是囚龙棒最是重要。”
众人闻言一笑,又见远处有人纵马而来,却是赵林,他见到众人全都无恙也是心中一松。
见他到来,全英发便问道:“赵将军怎么来了?”
赵林回道:“安禄山在回京的路上遇袭,皇上责令禁军出城救援,我唯恐这变故会影响咱们的大事,这才赶来查看。”
钟士说道:“一切顺利,有惊无险。”
赵林闻言长出了一口气,又说道:“如此自是再好不过。”
刘明义说道:“咱们这里的事情完成了,李霅公子那边也就无须再吸引李林甫的注意了。”
赵林说道:“左相醒来后听闻了咱们的计划很是担心,将李霅公子大骂了一顿,恼怒他让诸位犯险,可那时咱们早已出城,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了,左相只能依计行事,他亲自大摆宴席,放出话去,说是要庆祝自己罢相,今后落得清闲,此举确实吸引了李林甫的注意力,他派人守在左相府前看谁敢去喝左相的罢相酒,众人畏惧李林甫的威势,是以无人敢去,都怕日后遭到李林甫的报复。”
卓亦疏听后却是笑道:“不愧是左相。”
众人也很是敬佩,均有心去李适之府上喝一杯,卓亦疏又道:“不管怎样,这酒我是非喝不可了。”
狄青等人一听这话纷纷赞同,众人便向李适之府上赶去。
此时李适之和李霅正在府中,望着眼前门可罗雀的状况,唯有一声苦笑,回想往日李适之为相时,家中宾客满座,今日李适之失势,便再无人前来做客,却也是人心薄凉,世事无常。
李适之终是看清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便听他开口吟道:“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为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
话音刚落,便听有人笑道:“好诗,只是太过凄凉了。”
李适之循声看去,只见卓亦疏迈步而入,狄青等人紧随其后,卓亦疏又道:“晚辈又来白喝左相的美酒了。”
李适之见众人不惧权势,这个时候还肯和自己交好,心中自是欢喜,也叹一声自己这一生所交之友也并非全是趋炎附势之辈,念及于此,他便笑道:“我府中的美酒,公子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卓亦疏放声大笑,拿起一坛美酒与李适之相敬而饮。
全英发等人依次上前,李适之和他们对饮美酒。
李适之说道:“犬子胡作非为,累得诸位以身犯险,我实在过意不去,只能再敬一杯,寥表心意。”
李适之说完饮尽杯中美酒,而后深深行了一礼。
卓亦疏赶忙伸手去扶,随即笑道:“左相此言差矣,若非有李霅公子牵引此事,我们怎么能如此痛快,那李林甫的仙丹成了碎末,再不能给他延年益寿了,哈哈。”
刘明义也说道:“不错,我们除掉奸相,也是为了天下苍生略尽微薄之力,此乃大丈夫的应做之事。”
“无论如何,李霅都要感谢诸位鼎力出手。”李霅说着话又行大礼拜谢,被钟士拦住。
只听钟士说道:“与左相的罢相之为相比,我们所做之事实在不值一提,只是此举必然使得李林甫恼怒,不能再在长安久待,只能等过一段时间再来和左相畅饮美酒。”
“李适之在长安中恭候诸位。”李适之如此说道。
众人与他行礼拜别,漫步出府,卓亦疏走在最后,他手中还提着一壶酒,走出府门时正好见到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往府中看去,必然是李林甫派来监视李适之的人,卓亦疏轻笑一声,纵身而动。
这人正是李林甫的手下,他奉命前来监视李适之,看看谁敢来喝他的罢相酒,本来一切顺利,此时却突见一道白影袭至眼前,当即大惊,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上就已经中了数拳,直被打的鼻青脸肿,待那人停手以后他方能偷偷看去,只见一个少年提着酒壶漫步而去。
这人赶忙跑回李林甫处将事情回禀,李林甫派去监视李适之的人反被卓亦疏打了一顿,李林甫心中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可此时他正焦头烂额,根本无法顾及到此事。
仙丹被毁之事让李林甫心中一凉,暗道天要亡己。
他赶忙派人前去湘中求药,可这仙丹的炼制何其困难,李林甫终是没能等到第二颗,没了仙丹延年益寿,李林甫衰老的生命迅速消亡,再无力支撑他在朝中只手遮天,朝中登时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