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自此两别

    “瑁儿？”等了许久，秋子琳忍不住低声道。

    瑁贵妃似乎才回过神来，低低应了一声。

    又是一阵难耐的沉默。秋子琳不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但她知道眼下必须忍耐。她用腿在地上一圈一圈地划动，两手紧紧交握，一点点的捱过这段快要令人窒息的时间。

    道理已经很清楚了，双方的底牌也都亮出来了，这场谈判能否成功，就看瑁贵妃自己要怎么想。

    戴欢一动不动地站着，两眼盯着紧闭的门扉。她的心里有些茫然，可是并不慌乱。无论锦一最终做出怎样的决定，她都会义无反顾的支持她。从很久以前开始，锦一就是她们心中向往的目标，她最希望的，就是有朝一日，自己能够成为像锦一这样厉害的人。

    烈日当空，六王爷率领的禁卫军已经晒了很久，可他们仍然保持着随时战斗的状态。

    六王爷站在临时搭起的了望台上，他要把控全局，所在的位置比别人更高些，因此和太阳的距离也就比别人更近些。他的汗一滴滴从额头上滑落，衣服已经全贴在后背上，他看着秋子琳站在弓箭手们的攻击范围内，心里更是紧张，便涌出了更多的汗水。

    所有人都不知道还要再等多久，而就在大家咬牙支撑之时，那两扇因关闭太久而积了一层币的门终于缓缓开启了。

    众人精神一振，目光都紧紧盯在一处。

    尘埃在空中起舞，素手纤纤搭在门上。瑁贵妃一袭华服，是宫中为她庆贺生辰那日所穿，金丝银线细细描绘出繁复的花纹，走动处裙摆层层叠叠似浪花涌动，在阳光下折射出一层淡淡的光泽，十足珍贵。

    多日未见阳光，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这些时日她整个人都轻减了不少，裹在这长裙中，一张巴掌大的尖尖小脸和腰带掐出的盈盈纤腰尤为打眼，这般弱不禁风的娇俏模样哪里像是惹他们费了这么大工夫来对付的挟持者呢？

    皇上一直隐在暗处关注着这里，此刻见到瑁贵妃，心里激动不已，想要呼喊着她的名字迎上前去，却又不知此情此景下该如何面对她。

    但他忍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向瑁贵妃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命人将刀箭放下。

    瑁贵妃看到了皇上，却制止了他向前的步伐。

    她把门再打开了些，大家便看到她另一只手上还拽着昏迷不醒的君临。

    众人的一下子又都提了起来，秋子琳急道：“瑁儿，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放了他？”

    瑁贵妃沉默不答，从身上抽出一柄匕首。

    匕首上镶了细碎的宝石，刀刃锋利，反射出冷冷寒光。

    瑁贵妃抬起手，把匕首架在君临的脖子上。他的头软软垂下，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已近在咫尺。

    见她如此，戴欢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抓过秋子琳，五指成爪扣在她脆弱的咽喉处。

    “子琳——”六王爷眼见变故陡生，自己却距她甚远，根本来不及去救她，整个人僵成一尊石像，寒意从心底一股股冒出来，硬生生让他打了个冷颤。

    “瑁儿……”皇上果然止步，只痛苦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仍做出如此举动。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瑁贵妃看着皇上所在的方向，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的模样、他的身形、他整个人都完完整整的印刻在自己的脑海中。她缓缓开口道：“晋瑜……”

    只一声便让皇上瞬间泪湿。

    他总是想让瑁儿喊他的小名晋瑜，可是她却总是不肯，依旧固执地只肯称呼他为“皇上”，他便也死了心。那么多日日夜夜的相处，她不肯喊他的名字，却在今日，终于听到她的口中说出自己的名字。

    “你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皇上喜悦中想要向她靠近，瑁贵妃手中的刀压向君临，稍稍陷进柔软的肌肤，生生把皇上的脚步逼停。

    见皇上没有再有多余的举动，瑁贵妃这才继续说道：“我是尤広人，这你已经知道了。我从没见过我的父母，据说是被大泱的人所杀，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是真是假我也不想去求证了。很小的时候我就被作为暗探训练，那种日子很苦，你应该也能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就不详细说明了。邺川的见面也不是偶然，我们查到你会去那里寻找郡主，因此我特意比舞转移你的注意力，没想到你身边带着柳侍卫，我们派了八个人，却仍不能伤你分毫。”

    现场一度很安静，只有瑁贵妃的声音，轻轻柔柔的，把她的故事在众人面前展开。也或许，她只是想讲给这里面的某一个人听。

    “这本来不在计划之内，可是我没想到在躲避的时候正好撞到了你怀里……”说到这里，瑁贵妃的声音顿了顿，脸上悄悄浮起两朵红云。“当时实在有些惊慌，下意识就把你推开了……不过我立刻就反应过来，认出了你，因为我已经看过很多次你的画像，对你其实已经很熟悉了。在那电石火光的瞬间我做出了一个决定，顺水推舟挨了那不轻不重的一刀，也因此与你结缘。”

    皇上的呼吸一窒，他和她的初遇，在他心中是生死邂逅的惊鸿一眼，在她心中则是刀光剑影的计谋与算计。

    “这后来的事你应该也能猜到了，大泱的边防和兵力是我在你书房探查的、中秋我出现在那里是为了君临，麒麟坡的地图也是我泄露出去的……晋瑜，你今后再遇到我这种女人，一定要小心一点。”说到这里，瑁贵妃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释然的微笑。她再不欺瞒他什么了，所有的一切她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了。

    “晋瑜……对不起……”瑁贵妃的话轻飘飘的萦绕在皇上耳边，可她的动作却无比迅速、无比决绝。她把架在君临脖子上的匕首移开，然后狠狠捅进了自己胸口！

    她的任务失败了，她无法对自己的国家做任何交待。至于皇上，他们之间对立的身份，早就注定了身不由己，无法面对，也无从面对。

    皇上只觉得胸口狠狠一痛，仿佛那把刀不是刺在她的身上，而是插进了自己的胸膛。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忍着不适跌跌撞撞向她扑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整个人、整颗心都虚飘飘的没有着落。

    他终于握住了她的手，也终于将她搂在了自己怀里。她整个人软的像一团棉花，又像一滩水，他甚至不敢用力去拥抱她，他怕一用力就会把她弄坏了。可是她已经被弄坏了，被她自己亲手弄坏了。血不断从她身上涌出，染红了她自己华丽的衣裳，也染红了他的龙袍。

    戴欢早在瑁贵妃用匕首刺向自己胸口那时就被惊住了，她的手已经松了力气，却还维持着原先放在秋子琳咽喉上的动作，只是由扣改成了搭。

    秋子琳这个时候明明可以挣脱开来，可是也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静悄悄的，每个人都没有动作、没有言语。

    瑁贵妃的眼睛已经闭上，也是，她说完了要说的一切，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可是，皇上的心却纠缠的疼起来。他的心上生了情丝，另一头就缠在瑁贵妃的身上。现在，她不见了，线就断了，他的心，失去了养分，眼看着快要枯萎了。

    他慢慢把头低下，缓缓靠近她的胸口……现在，那里当然已经没有了任何动静。瑁儿，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唯独忘了一件。我不关心我们的相遇是否早有预谋，也不关心你曾经背着我做了些什么，我只想知道，你的心里，是否有我的存在？

    皇上的嗓子动了动，却是一片嘶哑，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的脸上愣愣的没有表情，可是却早已被泪水覆盖。

    你的确是没有再欺骗我了，可是你却独独欺骗了自己。若不是因为心中有我，你怎么会不敢见我，又怎么会愿意抛下我一个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