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饮血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小厮便将倾月带来了这里。
倾月一进门，看到楚晔坐在无玄旁边，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楚晔看到倾月的反应，皱了皱眉，他总觉得，如今的倾月，不止是外貌有了变化，甚至连内心都变的冰冷坚硬起来。
无玄招呼倾月坐下，倾月也没有同他客气，便坐在了楚晔和无玄对面。
“找我有事吗？”倾月淡淡的问。
“把这个喝了。”无玄将那半碗血推到倾月面前。
强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倾月皱了皱眉，问道:“这是什么？”
无玄挑眉看了看她，没有说话，倾月转头看着楚晔，楚晔坦然告诉她:“无玄的血。”
倾月将碗放下，问道:“为什么要喝这个？”
“现在只有他的血能压制你的毒性，喝了吧。”楚晔简短的解释道。
倾月似是有些害怕的样子，将那碗血往前推了推，自她醒过来，这还是第一次，露出这种害怕的模样。
倾月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变的更加苍白，这是唯一能够压制她体内尸花毒的方法，也就是说，她从今以后，都要依靠无玄的血活下来？
那么她和一个茹毛饮血的怪物，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倾月，喝了吧。”楚晔再次开口。
他没有更好的方法去劝她，他也知道，饮人鲜血这种事实在有些不妥，可是，如果这个方法能让倾月活下来，他愿意让她去尝试。
倾月盯着眼前那碗血，良久，端过来一饮而尽。
楚晔安心的闭了闭眼。
“以后，让人送到我房里就好。”倾月淡淡的说。
如果这是唯一可以让她活下来的办法，那么她只能承受，至少，要等到哥哥被救出来。
倾月擦干嘴角的血迹，离开了房间。
无玄笑着看向楚晔，说:“她还真的不理你啊。”
“你看起来很高兴似的。”楚晔白了他一眼。
“不是，我只是奇怪，堂堂龙泽山庄的庄主，这么大的山庄家业你都打理的好，这么大的云州你也守护的不错，为何这一个小小女子，却让你束手无策？”无玄笑着问。
楚晔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低着头，嘴角牵出一丝微笑。
“她哪里是什么小小女子，她比这云州都要大。”良久，楚晔才低声说出一句话。
倾月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时，经过花园，上官尘正由那两个侍女陪着在花园散步。
倾月急匆匆的从花园的小路走过，只瞥了上官尘一眼，并没有打声招呼。
“这个卫姑娘好没有规矩，看到小姐竟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侍女不满的说道。
上官尘抬了抬手，示意她不要说了:“她是楚晔请来的客人，自然不必在乎那么多礼数。”
“小姐总是这样心善，才会被她欺负，少庄主若不是看她可怜，怎么会收留这样不人不妖的女子。”侍女愤愤不平道。
上官尘笑的大度，更让侍女为上官尘鸣不平:“小姐不日便要嫁给少庄主做夫人，是这龙泽山庄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就算她是客人，也该与小姐打声招呼才是啊。”
“婚期都还没定，这话可不要乱说啊。”上官尘笑着说。
“小姐这样倾国倾城的容貌，除了您，再没有哪个女子能配得上我们少庄主了，小姐又何须自谦呢。”侍女的马屁拍的上官尘很是高兴。
可是方才卫倾月路过花园，向她看过来时，上官尘隐隐约约看到她嘴角泛红，竟像是鲜血，心里有些奇怪，便问身边的侍女:“卫姑娘刚才来的那个方向，是谁的居所？”
“回小姐，那是无玄先生的居所。”侍女恭敬的回答。
“无玄先生？”上官尘倒是从未听过龙泽山庄还有这样一个人。
“无玄先生是龙泽山庄最好的医师，只为庄主调养身体，想必是少庄主念在那位卫姑娘可怜，才让无玄先生帮她治病吧。”侍女解释说。
上官尘点点头，最好的医师？能想必治病的方法也和正常人不大一样。
更何况，卫倾月这个病人就跟正常人不一样。
“你们帮我盯着那位卫姑娘平日里的饮食和药物，看看她患的究竟是什么病，我们也好帮帮忙。”上官尘状似大方的吩咐。
“是，小姐。”两个侍女看到上官尘如此善良，更加心生敬佩。
倾月回到自己的院子后，便吩咐人准备热水，她想要洗个澡。
她坐在里间的妆台前，下人们一桶一桶的热水倒进木桶里，却从没有人敢抬起头看她。
倾月已经习惯这样的情况了，从她醒过来，她就知道，从今往后，她都将生活在众人恐惧和厌恶的目光之中。
放好热水后，下人们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这个院子。
倾月也没有动怒，若不是楚晔的吩咐，想必不会有人愿意听她吩咐。
夜已深，倾月将院门房门统统关好，褪下衣物入浴。
她身上尚有未好的伤口，她入浴的时候，伤口触及热水，难免疼痛，可是她也没有什么感觉，眉头都不皱一下，便坐在了木桶之中。
雪白的长发散在背后的木桶外面，倾月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长发，可她甚至不愿转头多看一眼，这样的容貌，连她自己都厌恶。
她坐在水中，洗刷着身体，像是能洗刷掉她手上沾染的血腥一样。
从身中尸花毒到现在，她杀了多少人，她自己都数不清楚，那几个追杀她和祈安姐的魔都之人，那个看守她的护卫，那些在尘苑想要抓她的人……
这些人确实来者不善，有些人也确实罪有应得，可是倾月不敢想象他们死时的样子，更不敢回想他们临死之时看着自己的眼神。
那眼神中都是一样的情感——惊讶，不解，和发自内心，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她醒来之后的每一天，每当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那些人惨死的模样。
那些被她的苍银弓穿胸而过的人，那个被她硬生生掐死的护卫，那些被她斩断臂膀的人……
他们来者不善，可是自己杀人的模样就是正确的吗？
难道自己那种杀人如麻的行为就是应该的吗？
父亲和兄长一直教导她与人为善，可她终究还是将自己活成了他们最厌恶的样子。
楚晔一直以为，她所纠结的，所痛恨的，是她如今不可改变的容貌。
不是的，她无法接受的，是那些自己杀过的人，手上沾过的鲜血。
还有，她杀人时，毫不犹豫的表情和甘之如饴的内心。
今天，她将碗中的鲜血一饮而尽之时，再次回想起那些噩梦一般的场景。
想起那些杀过的人，想起自己一闭上眼就能看到的那些面孔。
那碗血真是坐实了她的样子，她如今，就是个杀人饮血的怪物罢了。
她坐在木桶中，用清水洗刷着她身上那些根本看不到的血腥气息。
这一夜，注定无眠。
第二日，无玄派人送来一个精巧的小瓷瓶，放在她桌上便走了。
倾月打开瓶塞，便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血腥味从里面飘出来——无玄的血。
从她那日昏迷开始，无玄每日放血给她喝，从开始的一大碗，到半碗，到现在一个小小的瓷瓶。
血量每日都在减少，但即使是一滴，这也是人血。
可她没有办法，这是唯一能为她续命的法子。
世上再也不会有蓂息丹了，因为药王谷那唯一一株蓂息草已经被炼成了丹药，再长出一株蓂息草，少说也要几十年。
倾月拿起瓷瓶，有些懊恼的一饮而尽，血腥气让她有些作呕，一丝血液顺着她的嘴角留下来，倾月立刻用手帕抹去。
上官尘的房间里。
一个侍女跪在地上，身子有些颤抖。
“你说什么？你在卫姑娘的房间里看到了什么？”上官尘有些着急的问。
“血……奴婢看见……卫姑娘在喝血……”侍女想起方才的场景，仍然心有余悸。
美艳妖媚的白发女子仰头喝下瓷瓶中的液体，若不是有一丝从嘴角留下，她是断然想不到，那位卫姑娘喝的竟然是血！
“你看清楚了吗？”上官尘再次问道。
“小姐，奴婢看的清清楚楚，卫姑娘喝的确实是血！”侍女带着些哭腔。
“那这瓷瓶……是谁送来的？”上官尘也有些担忧。
“回小姐，瓷瓶是一个眼生的小厮送去的，是从无玄先生居所的方向过来的……”侍女断断续续的回答。
“那么……那血是无玄的？”上官尘猜测道。
“小姐，少庄主每日都去无玄先生那里……”侍女低声提醒。
上官尘心里一惊，如此说来，这血可能是无玄的，也可能是楚晔的？
若是楚晔的，这还了得？
若卫倾月真的是个茹毛饮血的妖怪，那么楚晔就算割自己的血给她喝，都要将她留在身边吗？
这个卫倾月，到底有什么妖术，能将楚晔迷的这样神魂颠倒？
上官尘心里嫉恨，手上下意识的用力，手中的茶杯居然被她捏碎，碎片扎在手心里，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