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失眠患者（4）
王天然佯装在笔记本上记录，其实不过是信手的涂涂画画。在王天然心中，夏秋是一个女孩子，拥有着属于这个年纪的一切，样貌，身材，学识，朝气和活力，但是她的内心像是战场一样，荒芜而破败，她承载了太多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东西和事物，那些原本是离开象牙塔之后，一个独立的成年人才应该承担和面对的事情，提前了很多年，发生在夏秋的身上。
夏秋苍老的样子出现在王天然眼前，明显的皱纹，浓厚的粉底，时髦的香水气味，以及刻意涂抹的烈焰红唇，努力让自己看着更年轻和精神。面前的夏秋，是她年轻时候样子，想象中的夏秋，是她内心的样子。
“你在写什么？”王天然回过神的时候，夏秋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身后。
王天然刚想合上本子，就被夏秋一把抢了过去。
夏秋看到本子上满是刚才王天然出神时随手写的夏秋的名字。
“口嫌体正直。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夏秋把那一页撕下，细心的把写满自己名字的纸折好，塞入自己背包中，这才把笔记本还给王天然。
王天然接过本子，原本写满字迹的那一页，只剩下不规则的纸张的残留锯齿。像是王天然内心的形状，捏扁搓圆已经不记得原来的样子。
王天然点了点头。脸上掩饰不住，流露出一丝笑意。
“那你干嘛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夏秋眼波流转，王天然脑海里顿时回到了那天晚上，在夏秋的卧室里，夏秋头发凌乱，衣冠不整的哀求王天然留下时脸上的表情。
王天然胃里开始翻滚，他赶忙岔开话题：“你今天怎么想起到我这做催眠了？”
夏秋用一种老道风月场的眼光看着王天然，她想看明白面前的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男人，当王天然抬头看着她的时候，夏秋终于放弃了。
夏秋说道：“我想见我妈妈最后一面。”
夏秋准备好之后，王天然开始了催眠。
夏秋一个晃神，工作室周围的事物瞬间发生了改变，成了一片废弃工厂。高耸的厂房，一旁高大的烟囱里，冒出黑色的烟。头顶阴霾笼罩，天空零落飘下一些黑色的灰烬，像是雪花一样落在头发上、肩膀上、手臂上，不同的是，灰烬没有融化。
夏秋从治疗椅上站起，伸手接了几片飞灰，在手心里搓碎，灰烬变成一抹黑色，嵌进夏秋的皮肤里。
四周荒草丛生，没有任何生机，一阵风吹起地上的浮土，连同落在地上的那些灰烬，夹杂着被风吹起，夏秋嘴唇发干，她觉得有些燥热。夏秋手里多出来一瓶矿泉水，她急匆匆的拧开瓶盖，仰面将水倒入口中。水从瓶子流出的瞬间，蒸发成水蒸气，飘散在空中。夏秋使劲儿晃了晃瓶子，狠狠地扔在一边。
夏秋顺着路往前走，越走空中的灰烬越密，脚下落了厚厚一层，十分松软。没走多久，前面出现一块空地，空地中央有一棵高大的榕树，榕树下面，立着一面很大的镜子。镜子发灰，上面蒙了厚厚一层尘土。
夏秋走到镜子前，环顾了一下四周，她用手擦拭了一番，镜子里才映出自己的影子。
夏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年轻漂亮，但是满面的疲惫。
“丫头。”一个声音凭空响起。夏秋扭头寻找，那是她熟悉的妈妈的声音。
“妈妈？”夏秋几乎要哭出声来。
夏秋回过头的时候，镜子里已经不再是自己，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夏秋伸手去触摸镜子，面前却像是有一道墙一样，手指与镜子之间始终保持着距离。
夏秋哭泣着呼喊着妈妈，身子不住的发抖。
镜子里的女人一身素衣，十分的漂亮，不住的冲着夏秋微笑：“丫头，你瘦了。”
夏秋捂着嘴，泣不成声，说：“妈妈我好想你。好想你。”
镜子里的女人轻轻伸出手，镜子却成了无法逾越的隔阂。夏秋的妈妈微笑着说：“孩子，苦了你了。妈妈没有照顾好你。”
夏秋摇着头，说：“不妈妈，是我没照顾好你。”
夏秋的妈妈轻轻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说：“好孩子。你永远都是妈妈骄傲，永远都是。”
夏秋也擦了擦眼泪，说：“妈妈，我好迷茫，许多事，我不知道是对是错，你要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夏秋的妈妈说：“傻姑娘，许多事妈妈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如果你认定了一件事儿，那就去做，妈妈会全力支持你。”
夏秋声音发抖，问：“你说的是真的么？”
夏秋的妈妈说：“当然啊，你是我女儿啊。”
这句话说出，夏秋的情绪再也阻拦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天上的灰烬还在飘散，黑色的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厚厚的一层。和妈妈说话的过程中，夏秋没有挪动，灰烬多的已经埋没了夏秋的脚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夏秋的面前多了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小女孩，一大一小都看着镜子里的女人。
夏秋的妈妈说：“夏秋。你永远都是妈妈的骄傲。永远都是。”声音拖得很长，越来越缥缈，她在镜子里的轮廓，越来越虚无，渐渐消失。
镜子前的夏秋和面前的小女孩同时伸出手臂，异口同声的喊：“妈妈。”
镜子恢复了原本的模样，里面倒映着夏秋和面前的小女孩。
“我一定会好好的！”
“我一定会好好的！”
“我一定会好好的！”
夏秋一遍又一遍对着镜子呼喊，空中的灰烬瞬间停止，悬浮在原处，夏秋的声音消散之后，那些灰烬似乎也得到了指令，变成粉剂，四散飞开，但是那些灰烬的粉末并没有消失，地上的，天上的，夏秋肩膀上的，头发上的，所有的灰烬粉末一同飞向镜子上方的榕树上，结合变成了一片片绿叶。原本枯萎的榕树，在越积越多的灰尘笼罩下，开始焕发生机，一片又一片的叶子瞬间长满枝头。
阳光驱散了天空中的阴霾，斑驳的光影照耀在夏秋的脸上。空气中不再有刺鼻的气味，夏秋伸开双臂，深吸一口气。面前的小女孩转过身子，抬头看着夏秋，用稚嫩的声音说：“你一定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