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甄瑶要的，只是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她的幼弟甄璟，被带到西州，一个十岁不到孩童，天知道会遭遇些什么，她要救回幼弟，保留住甄家唯一的香火，甚至她隐约间觉得，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她要报仇，不管以何种方式，何种手段，她要让陷害甄家的所有人，都尝到她之前尝过的滋味！

    念头念头，一旦起了头，便犹如毁堤一般，即便现在只是个蚁穴，但久而久之，便成执念，待爆发之时，千里一泄，如不打消，早晚会欲令智昏。

    在望江楼时，枯心和尚一语点穿，但甄瑶又怎会轻易放弃？

    她不是菩萨活.佛，也没有悟道之心，枯心让她放下的心魔，在她看来，却是唯一能让她存活在这世上的念想。

    西州，她注定是要去的，甚至比张简更为急切。

    马车仍在悠然前行，车轱辘偶尔‘吱吱’作响，淌过坑洼时，也不可避免有椅之感，甄瑶正待歇息片刻，却是张简放在一旁的背囊，被车身椅，倒落在香车正中，甄瑶伸手去拾捡，听到‘咣当’一声，从背囊里滑出一物，落在薄毯上，甄瑶看去，像是一枚玉牌。

    她拾起那通身墨玄色的玉牌，见上篆两个古铭，依稀辨认出是‘极乐’二字，皱了皱眉，握在手里，打量了一番。

    玉身通透，流光溢彩，不似寻常物件，甄瑶顿时被内里那一道华彩吸引，目光迷离，那玉身中，似乎裹藏着无数星光，稍稍看去，便似被卷入漩涡之中，难以自拔，一道如有实质般的绯色流光，从玉牌正中照耀而出，笼罩在甄瑶周身，竟似活物一般，钻入了甄瑶鼻窍，又被缓缓吐出。

    甄瑶还未及惊呼出声，便觉一股莫名的气息，从天灵窜下，流至百骸，她从未体验过如此玄奥的情形，仿佛灵魂被抽离似的，瞬息之间，竟已是灵识模糊。

    ‘六甲至阴，玄通极乐’

    倏忽之际，又是一道璀璨金光，从玉牌中直印甄瑶眉心，一朵金色莲花，在甄瑶眉间绽放，她周身绯色流光，纷纷退避，但一缕残存的光华，逆卷而上，竟将那金色莲花污染褪色，绯金相间，最终消弭……

    远在数百里外的天姥山上，一个白发道人，正在那案前画写符箓，心中莫名一悸，手中勾描道符的线笔竟是拿捏不稳，在那‘清灵敕令’的敕字中，一笔画破，道人回过神来，低头看着那聚起灵气逐渐消散的符箓，微微一叹。

    放下线笔，白发道人手掐易算道诀，半晌后，喃喃道：“六阴玉女，呵，好一个极乐，天道好生，助顺伐逆，这般逆天行事，你终归是变了心性，天下江湖，变换人间，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卦不敢算尽，怕天道无常，可是极乐妖人，已把卦象尽数摊开在他眼前。

    便在此时，一声鹤鸣穿云破月，白发道人起了身，来到仙居的云台上，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仙鹤，游于天外，喙中衔着一截竹筒，白发道人淡然道：“慕容冲，这么多年了，你何时才敢见我，遣云鹤寄书又如何，你欠的，岂止是这一纸诰命？”

    仙鹤游弋间，竹筒脱落，白发道人只把手一摊，竹筒顺势落在手上。

    白发道人捏碎竹筒，却是连看都没看，反手便丢下了云台，即便他知道，竹筒里装着的，是天下道门无不崇敬万分，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前，他许为毕生所求的东西，但他依旧毅然决然，就这么亲手毁去，随着云卷云舒，散落在风中。

    少时那语，犹在耳畔，只是如今回想，不免可笑可叹。

    “终有一天，我要成为万人敬仰的天师，振兴云华仙居……”

    天道渺渺，师从何来？

    仙鹤盘桓遨游了一阵，也展翅飞走。

    白发道人看着天边的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嘴角泛出些苦味，摇头失笑：“说别人，自己也还不是固步于此，天下翻覆，独身逍遥，算是个什么逍遥，天机师弟啊，你可还有什么要教我的吗？”

    可是，他终究没有动身之念。

    天姥山上，有白发道人，盘腿而坐，不愿下山。

    那山壁间，有一封信笺，挂在一颗老松上飘曳，迎风而动。

    “拜启云华重阳真君亲鉴，自道凌云一会，久不见君，未通往来，已来二十有一年矣，孤心甚牵，常念书剑同游，歌以载道之情谊，遂驱君赠，通以文表，当今盛世，主贤臣弼，治世大同有先古遗风，当列后世之彪炳，惟天地率土，群愚不化，念君昔之高道风德，荐与明主，得许天地亲师，供之以君，实乃一幸，望君敛肃天下，教化万方，孤当以清沽酒备席而待，与君同醉，共贺此间，慕容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