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晨曦初展之刻，冷志用走进四十四巷。

    他的步伐蹒跚，象是醉了的，走个几步便停一停，望望陈欣嘉的公寓，他的目的就是那儿，短暂的止步并非踌躇，他只是必须休憩，以对抗愈发壮大的恐慌。

    他汗湿的，于清晨的凉爽空气中煞是奇怪，而他只能尽力拭去，根本遏止不了由心底冒出的各种情绪和回忆，尤其住在十四号三楼半年光阴的所有事。

    他是个建筑工地工人，收入不多，自然无法重视居住质量，上一处租屋的房东要提高租金时他便找到陈欣嘉的公寓，租金便宜、空间够，唯二要求皆符，他和妻子高彤彤、五岁的女儿吴予安便搬进去住。

    两个大人的生活没有甚么不同，高彤彤也得外出做事，吴予安经常独处，不过来这儿后有了玩伴，十二号四楼有名也是五岁的女孩。

    会住在这公寓，十二号四楼人家的家境也不会多好，两户的女儿幼儿园下学后不像其他孩子就算父母都不在家，还有安亲班可去、有人照料。

    她们玩在一块儿，彼此的家里、楼梯间、一楼前方的空地，顶多在巷子里跑跑，对她们来说也够了。

    吴予安活泼很多，不再如以往寡言沉默，也爱笑了，冷志用与高彤彤瞧见女儿开心，心情跟着好，昔日为钱争吵的情况逐渐减少。

    家庭和乐，冷志用的工作也顺利起来，指派工作的工头换了人，新工头亲切好相处，还十分信任及照顾他，明说要培养他成为工头。

    日子稳当过，冷志用觉得是搬来此地才走运，打算薪资提升后多给家里添家具，往后能不搬家就不搬家，但没想到，吴予安死了。

    接到高彤彤的电话当下，他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甚么，赶回家，在陈欣嘉的公寓前方空地上看见一具伏趴姿态的尸体，他更不敢相信那张眼鼻口牵满乌色血痕的侧脸是属于吴予安的……

    三个月前的事，现在想来，仍令冷志用心痛。

    那天起，他愈消瘦，**活儿练出来的健硕体格禁不住无尽的悲伤和无奈，如今的他骨瘦如柴，而状况越来越差，没有改善的迹象，他已无法工作，他也不想，期待孱弱向身子随心中的痛一块儿死去。

    在公寓门口，他拿出钥匙。

    两个月前搬走，一套钥匙没还给陈欣嘉，非故意的，两个礼拜后他整理东西才发现，要拿来还，忍不住想念妻女的情绪，没去找陈欣嘉，上楼去了，十四号三楼还未出租，他在里头待了很久。

    后来，他想来便来，次数并不多，因这儿对他而言是块伤心地，甚么都能触景伤情，即便只是楼梯间，污秽的地面、肮脏的墙面、不牢固又黏了层灰麈的扶手，都能令他思及和妻女一起走过的情景。

    进到十四号三楼里，他伫立空荡的客厅中央，面对落地窗。

    首先，他笑了一笑。

    纱窗阻挡，看不了多远，他清楚若向前走几步去打开纱窗，便能看见巷口，就从那儿开始，一路的荒芜苍凉，到了底的这儿，怎能错认这儿为福地呢，漠中之洲通常都是海市蜃楼啊，而这儿是块福地不仅为假象，根本是骗局，谁进来这死巷死楼都得遭受噩运，连与世无争的五岁孩子都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