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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

    “什么,北君帝位被夺,二皇女北越春吟已经宣布新皇登基?!”

    宫中礼幛仍红得黥目,地上堆满各式喜庆贺礼,梁上的红彩被狂风吹得飘飞。

    一室的欢乐被冷清取代,哀戚的丝竹声缭绕,斜雨纷纷,湿润了皇宫石阶,它在为这个愁苦的季节哭泣。

    入秋了,成群的野雁准备迁徙,飞往更温暖的南国。

    雁有双翼,得以展翅高飞,前往它所向往的栖息地,可是人有双足却不一定走得远,背上的担子、心里的枷锁令其困在一方天际下,落寞的眺望翱翔青空的掠影。

    “陛下,那个女人不值得你费神,你应该将心力放在富足西临的国事上,让百姓们的生活更好。”御书房内,老宰相苦口婆心的劝道,有点倚老卖老的想左右西帝。

    “说清楚,不要有一丝隐瞒。”即使早就夫妻情断,他仍无法不在意。

    宰相欧阳空本来不愿多提,只想轻描淡写的带过,但是面对帝王的询问,他只好一五一十的道出,“听驻防边境的守将传来的消息,前北越女皇身世遭到揭露,她拥有南烈国血统,并非纯正的北越人,因此遭到群臣罢免,另立新皇。”

    “是谁说她不是正统继承人,有何证据?”以她在位的政绩,应该没那么容易被取代。

    “是春吟女皇及其拥立者找到当年接生前女皇的稳婆,以及曾经服侍过周太后的宫女,双方对质下的结果。”有意一争天下者,莫不暗暗培植势力,等待时机成熟,登高一呼,这春吟女皇想必也布局已久。

    他猜的没错,北越春吟早有篡位之意,只是苦无机会,如今有确切的证据在手,她不赶快自立为皇还等到什么。

    而不在宫内坐镇的北越清雪给了她坐大的机会,她一手掌控了宫内势力,加上拥立她的大臣们推波助澜,她顺理成章的登基为皇。

    “周太后没出面阻止,任由她窃据了清雪……北君的帝位?”南宫狂语气中有些压抑,明明还关心却憋着不表现在脸上。

    一个是他胞弟,一个有白首之约的妻子,皆是他最在乎的人,可是如今他一个也留不住,玉玮惨死在爱妻手上,断气前喊着不想死的情景,深深剌痛他的心,身为西临狂帝的他竟然救不了自己的弟弟。

    更令他心痛的是,他不得不一剑刺向心爱的人儿,否则就算他在众臣面前力保住她,也难保玉玮死于北越女皇手下的消息一传出,她的性命不会受到其他威胁,一些激进份子会使出什么暗杀手段,他想都不敢想。

    “周太后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众臣不满她后宫干政,瞒天过海一手策划了整桩骗局,造成帝君传承不正确,因此将她囚于太后寝宫,若非她娘家势力庞大,春吟女皇有所忌惮,恐怕她不只是权力被架空这么简单。”

    “清……我是指前任北君呢?她动向如何?”被夺了位的君王该何去何从,她此刻是否安好?

    明知不该再去想她,可是心不由己的不受控制,为她而不自觉地眉染愁绪,没法释怀。

    她走了,同时也把他的心带走了,如今的他只剩下一具空壳。

    “根据探于回报,下落不明,不过……”欧阳空故意卖关于,面上微露幸灾乐祸。

    “不过什么?”他颇心急地追问,差点冲出御案揪住老宰相衣襟大吼。

    “不过处境堪虑,春吟女皇下令层层封锁,重金悬赏前任北君行踪,北越百姓唯恐错失发财立功的机会,一有风吹草动便群起围上。”言下之意是凶多吉少。

    “存心赶尽杀绝吗?”连条活路也不让人走。

    “陛下不会为弑杀二殿下的妖女忧心吧!她是罪有应得,不值得同情。”

    欧阳空是个食古不化的老冬烘,加上非我族累其心必异,所以当初南宫狂欲娶北越清雪时,他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大臣,不赞成两国以联姻的方式结亲,就怕君王听信枕边细语,做出损害西临国的决策。

    然另一方面他也是存有私心,因为他膝下有七个女儿,个个如花似玉,若有一人被西帝瞧上,那他这个声势下滑的宰相便可父凭女贵,水涨船高,成为国丈。

    “欧阳宰相,你话太多了,朕还需要你提醒吗?”南宫狂眼一沉,不悦他的多嘴。

    即使缘断情了,终究是他深爱的女子,他并不乐意听到关于她的一丝闲言闲语。

    仗着老臣的身份,欧阳空不知收敛,反而趁机进言,“陛下年岁也不小了,该为我西临皇室开枝散叶,臣手上有不少才色俱备的人选,足以为一国之母。”

    他冷冷一视,讽笑,“二皇弟坟土未干,守丧不满百日,你要朕在国殇日喜迎后妃,欧阳宰相不觉得自己的提议有失周到?”

    二殿下尸骨未寒,宰相就急着办喜事,一喜一哀极其讽刺,他提出的时机并不合宜,有亵渎皇家之意。

    “陛下,臣是一番好意,盼能以喜冲淡宫里的哀伤,让陛下尽快走出丧弟之痛。”有了美人相伴,日夜纵欢,谁还记得不愉快的事。

    南宫狂手一扬,神态冷然地低斥,“你是说朕与二皇弟的手足之情全是作戏,他一死,朕便可清心了,乐见新人笑,不闻亡者泣?”

    他的确是这般想法,宫闱中哪来的手足情深,自古以来帝王家手足相残、同室操戈的例子还少吗?但他可没笨到触怒龙颜。“臣不敢,陛下的话让臣惶恐。”

    “知道惶恐就给朕退下,少说废话。”难道这宫里没有一个人了解他内心的痛吗?

    丧弟,他伤心不已,如同断了一只胳臂般不再完整,失去挚爱更像从他心上剜去一块肉,伤口很深很深,不时汩汩流出鲜血,永远没有结痂的一天。

    生离死别都是教人难以承受的悲痛,它们日日夜夜凌迟着他的心,无限悔恨、无限哀恸。

    “陛下,立妃一事……”他不放弃的再提。

    “够了,宰相大人,陛下的心情欠佳,你还是别再说了。”一道清越低音阻止欧阳空的躁进。

    看了眼长相俊美的禁卫军统领,欧阳空轻蔑地哼了一声,“我与陛下商讨国家大事,何时由得你插嘴。”

    李昱向来不多话,但他看得出西帝已经烦不胜烦,才出言提醒欧阳空。

    “老欧阳,你再长舌,朕命人割了它。”罗罗唆唆的,惹人心烦。

    “陛下……”他还想游说西帝立后,急切的模样相当可憎。

    “李昱,挡下他,不许任何人再来打扰朕的清静!”面一冷,他重喝。

    南宫狂不耐烦地拂袖而去,眼底的阴鸶足以令人望之生畏。

    若是以前有人胆敢一直叨絮不休,以他狂妄无礼的作风,铁定先饱以老拳再问明原由,然后命人割了其舌,以儆效尤。

    但是近日发生太多令他难以承受的悲痛,他双肩被压垮半寸,神色也不若往昔轻狂,难掩的疲惫浮现眉眼间。

    该是为百姓的生计做打算,可是他却提不起劲,心空荡荡的,不知道自己做了这么多是为什么。

    不自觉的,他又来到南宫越的寝宫,黯了下去的黑眸凝睇少了主人的屋于,一片油桐叶被风吹落,飘向床榻。

    景物依旧,人事已非。

    没有终日不停的咳嗽声,亦无苦涩的汤药味,再也看不到如照的神似脸孔,以及那一句句虚弱无力的低语——

    皇兄,我身子骨好些了,可以不用吃药了吧!

    皇兄,你别尽顾着担心臣弟,自己身体要保重。

    皇兄。臣弟无脆,不能为你分担一二……

    皇兄,你要成亲了,真是太好了。

    眼中有些湿意,南宫狂抚着金丝为骨的折扇,想着皇弟在此故作潇洒,张扇一挥的风流样,一股酸涩由心底漫开。

    “玉玮,你怪朕吗?是朕没有保护好你,让你死于非命,朕有负先皇所托,朕失信于人……”若你泉下有知就一路好走,皇兄来日寿终再亲自向你赔罪。

    奸杀女子的恶徒,这罪名何其重!居然用在他缠绵病杨的胞弟上,简直荒唐可笑,手无缚鸡之力的玉玮哪有能力杀人。

    可是清雪慧黠聪颖,也非会无的放矢之人,为何一时犯了糊涂,诬指玉玮为凶手,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演变成无法挽回的余地?如果他能早到一步,是不是遗憾就不会发生,误会也能就此解开?

    “陛下,起风了,请保重龙体。”

    秋风起,深绿转枯黄,盛开的菊花一朵一朵绽放,映着矮低云层。

    站在窗边凭吊亲人的南宫狂不觉寒意袭人,直到一件铁灰色披风罩上肩头,他才发觉天候变了,绵绵小雨湿了窗台。

    “你说人死后是否有知觉,知道有人在想他?”玉玮,你现在在哪里,是否回到先皇膝下,再续父子情缘?

    近乎自语的呢哺迟迟无人回应,直到许久后,略带瘩哑的声音才响起。

    二殿下若知陛下如此想念他,相信也是心满意足,陛下对二殿下的关爱向来有目共睹。”他俩长得太相像了,几乎让人产生错觉。

    几乎。

    “不,朕做得还不够,朕身为一国之君却治不好玉玮的病痛,朕有愧在心。”堂堂西帝有什么要不到,偏偏灵丹妙药可遇不可求。

    “陛下太苛实自己了,生老病死本由天注定,二殿下原就体弱,怨不得人,就算不惨遭横祸,恐怕也撑不了太久。”他,不该是这种死法。

    持剑的手俏悄握紧,透露出一丝悲愤。

    “李昱,这宫中就剩下你跟朕说真话,告诉朕,玉玮恨不恨朕没能及时救他。”他耳际不时传来当时皇弟低弱的哀求,救我,皇兄,救救我,我不想死……

    李昱顿了一下,眼神闪过复杂黯影。“陛下请宽心,二殿下一向知进退,他一定能体谅你的为难。”

    “就算我放走害死他的真凶?”他做不到,即使亲眼目睹惨事发生,他也无法狠下心为弟报仇。

    清雪呀清雪,你为何要辜负我的深情,让我亲手斩断你我的夫妻情缘。

    头一抬,李昱口气坚定的道:“陛下的做法没错,若是北君死在西临皇宫,两国必定兴起战事,而其他国家说不定趁乱进犯。北越国与南烈国、东浚国贸易来往频繁,关系都不差,一旦开战,我西临有可能面临腹背受敌的困境。”

    “是吗?”他苦笑。

    南宫狂第一次无言了,他放走北越清雪的用意从来不是为了西临,事故发生时他脑中唯一的念头是保住她,让她平安顺利地离开西临。

    但是,她伤心欲绝的表情却深深刻在脑海里,仿佛有负于人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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