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叶言

    结界内，腥黑的妖气还在肆虐，李如月目光空洞地看着手中的留影晶，凄惨一笑，仿佛多年以来的希望，齐齐破灭。

    脑海中似乎有一根紧绷的弦，陡然断了。

    她温柔而眷恋看着苏战凯一如往昔的眉眼，听他用平和的语气，向茕惜叙述他的挣扎：

    “我一直知道，如月是一只好妖，也是个好女人，可是，我不能背叛自己的心，去爱一个我不爱的女人。因为，我对她，只有感激与愧疚，却从来没有像对阿言那样的爱。

    当年若不是我出征前去找阿言，又喝醉了酒，把持不住，阿言又怎么会未婚先孕，怀了子妍？

    我与阿言，青梅竹马，情深意笃，她怕我死在战场上，苏家从此断了香火，才会愿意牺牲自己的名节，与我赌上一赌。

    我曾许诺，必定大战凯旋，风风光光以十里红妆迎她入我苏家大门。

    可我，却辜负了她，既没有凭自己的本事打赢那场仗，还带了如月回来，伤透了她的心。

    阿言从小身子骨便不好，她听说我被困悬崖，日夜忧思，怀孕期间生了一场大病，身子每况愈下。

    好不容易熬到我回来，又听说我带了一美艳女子回来，更是气血攻心，陷入昏迷。

    当年我去叶府负荆请罪时，阿言已经奄奄一息，我跪在她床头，向她解释所有事情，随之衣不解带地照顾她，乞求她的原谅，最后，她终是允了我实现自己的诺言。

    她看着我，浅浅一笑，温柔却满含痛楚，她说，她不愿意与她人共享我，可肚子里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只是，我对阿言的承诺，注定要委屈另一个女人。

    先前，如月常常欢笑着同我说话，可从她知晓我与阿言即将大婚开始，她便如同丢了魂的木偶般，对周围一切提不起半点兴趣。

    我劝她离开，因为我觉得，做一只自由自在的妖，没什么不好。总比为了我的幸福委曲求全做个妾，要好得多。

    可她始终不肯离开，那样深厚的感情，超乎了我的预料。

    说实话，我不太能理解，因为我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得到她的青睐。她应当是快活开朗的妖，无拘无束，自在快乐。为何甘愿陷于这冗杂的尘世，虚无的感情？

    我原本以为她只是一株乐得悠闲，想来人间转转的酸枣树，谁知，她却打定了主意要伴我一世。

    如月宁愿答应我在凡间不得使用妖法的无理要求，也要留在我身边，我别无他法，只好答应她。

    我把一切告诉阿言，盼着阿言莫要生气，可阿言什么都没说，只是苦笑着摇摇头，说我是个祸害。

    我的确是个祸害，祸害了温柔的阿言，也祸害了单纯的如月。

    后来履行诺言，风风光光娶了为我忍受骂名的阿言，如月红着眼睛跑来质问我，为什么不介意她婚前失贞，我正欲告诉她真相。

    阿言出现了，她一身鲜艳的红衣，冷笑着看着如月，说，即便她婚前失贞，我也爱她。

    如月不堪羞辱，哭着跑开，我苦笑着问阿言，为何如此刺激如月，阿言咳了一口血，惨白着脸道，她宁愿被如月记恨，也不愿如月因为愧疚退出这段感情。

    我心疼地替如月拭去唇边血迹，问她，如月退出不好吗？

    阿言笑着摇摇头，道：‘我已经病入膏肓，你的未来还长，她很好，他会代替我，好好爱你。’

    那一刻，我心如刀绞。

    阿言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温柔善良的人，却要为了我，忍受病痛与谩骂，甚至别人的记恨。

    三月后，我纳了如月做妾。

    婚礼由阿言举办，她为了让如月更恨她，只用了寻常人家的纳妾规格，如月的脸在薄薄的盖头下，一片煞白。

    我心疼如月，明明有无数次机会逃走，却偏要在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但我的心，已经完完全全给了阿言，再也给不了其他人。

    若是如月喜欢我的身子，也罢。所以那天晚上，我只能分外疼爱她。

    可，郎中一早便偷偷告诉我，阿言的病，没救了。

    最多最多，只有三四年光景。

    我慌慌张张跑去主院，阿言白着一张脸，笑着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对如月，莫要伤了她的心。否则她走了以后，世间再无一人，会像她一般对我好。

    可我不想要如月对我好，我只想要阿言，我温温柔柔的阿言。

    阿言见我不愿，以死相逼，我只好让步，说待她去后，必定会好好对待如月，但，在此之前，我只想好好疼爱我的阿言。

    阿言沉默，最后叹息了一声，只道一句福薄。

    福，薄么？

    我从不觉得，遇见阿言，是我这一生最大的福气，她全心全意爱我，为我考虑，甚至想好了一切后路，为了我的福，她宁可折了自己的福气。

    两年过去了，子妍与子若都出生了，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都叫人喜欢，可我做不到，不偏心。

    因为阿言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最后一次见她，她额头上冷汗直冒，看着一字一句道：她要离开。

    她说她累了，想要自由。

    可我知道，她是不愿意亲眼看着我和子妍离她而去，让她一个人在那阴冷的床上看所有人为她流泪。

    我舍不得拒绝，因为我懂，我懂她的倔强与骄傲。

    阿言走了，府上只有如月了。

    阿言走后，如月脸上的阴翳散开不少，我知道，这些年来，我冷落了她，我开始强迫自己去疼惜如月。

    不仅仅是因为如月本身便好，也包括，这是阿言的意思。

    日子匆匆而过，一晃便是十几年，阿言走后，我亦如同行尸走肉。

    因为那个善良又温柔的女人，已经把我的一颗心，全都带走了，每次想她，我便心疼得难受。

    如此，只有靠打仗与陪伴子妍，才能稍稍缓解相思之苦。前几日负伤凯旋归来，恰逢子妍出嫁，听如月说，她要嫁给从小仰慕的二皇子萧明皓。

    那明玥的儿子，虽说无可指摘，只是子妍太犟，明皓太倔，并非良配。

    那晚，我因身受重伤躺在床上，如月问我愿不愿意与她长厮守，我还未回答，便被她塞下一颗药丸。

    她说，那叛军两万人，全是被她毒死的……

    她说，她恨叶言，也恨子若……

    她说，她要把我的魂魄囚禁在她身边，永生永世……”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李如月已经捏爆了那颗留影晶，她不敢再听下去了，也不敢再看下去了。

    她收回手，缓缓垂坐在地上，捂住眼睛，嚎啕大哭，结界内的妖气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凝止如墨，漆黑如夜，透出无端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