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有狐
“没有结果，可以开花儿呀……” ——黑儿
无欲颇有些仓皇地离开。
黑儿忙去追，掌柜的正欲找人把她逮回来，一锭金子砸中在了他面前，竞是方才那位公子，他打开玉折扇，语气冰冷：“莫追。”
店老板畏惧的看了他一眼，缄默着没说话，悄悄唤回了小厮。
后来，这青玉镇的人们常常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个俏生生的黑衣姑娘。
下雨时，小乞丐走在前头，姑娘举着一把漂亮的油纸伞在后头一路小跑。
眉眼弯弯的姑娘，纸上的流苏一闪一晃，不知迷倒了多少少年郎。
饭点时，姑娘笑眯眯地给小乞丐递饭食，却被他推翻在地，姑娘也不恼，必然会再给他递上另一份更精美的菜肴，直到他肯进食。
骄阳似火，小乞丐走在前头，不等他开口，姑娘必会含笑递上一只装满清泉雪水的轩芦，水珠干净澄澈，解了他心头莫名的渴。
他在哪儿，她在哪儿。
“瞧见了吗？那小姑娘，长得水灵灵的，怎就看上了那小骗子?”
“哼，那姑娘，一看就是个富贵的，定是那小乞丐欺骗了她。”
“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哟，脾气又好，你瞧瞧那姑娘，待他多好哟，我家大郎昨日儿还说，要是有个这样的姑娘如此待他，那可真是祖坟上冒青烟儿啦！”
“就是就是，姑娘的家人知道了，必会打断他的狗腿！”
“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面咯！”
无欲假装没听见，加快脚步走远，那妇人们嘲讽声更盛：
“哎哟，还知道害臊呢，骗人家姑娘时，怎就不见有些自知之明?”
“哼，这样的好姑娘应该配我家大郎！”
黑儿抿紧了唇，眼眶却渐渐红了，她几乎是号出来的：
“他不是骗子，他是一颗最好的夜明珠，你们再说他坏话，我就……”
黑儿顿装语，吸了吸鼻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随后，浑身煞气翻涌，一向透明的眼底，渐渐浮起一枚古符。
妖族生有符，名入世。杀意若起，入世符现；手染鲜血，入世符破。故捉妖师常以此符存否，断妖之刑罚。
黑儿此时此刻，分明杀意已起。
妇人们目光惊骇，心头涌起强烈的惧意，她们实在是想不通，那样逆来顺受，性子娇娇软软的姑娘，为何瞬间便成了索命的恶鬼，叫人不寒而栗。
无欲没见到她欢快的脚步跟在后头，心头莫名烦躁，他磨磨蹭蹭回头，敲见到了准备大开杀戒的她。
那一瞬间，他几乎魂飞魄散。
暴怒的他抓紧了她的手腕，飞也似地拉着她狂奔至一处旷野。
黑儿懵懵地看着他，眼底是一片混沌初开的迷雾。
无欲定定地看着她：“你方才，想杀人？”
“是啊。”黑儿娇娇地应，一脸理所当然，“她们骂你，我不开心，我要杀了她们，这样，就不会有人说你是废物，是乞丐了。”
无欲震惊地看着她：“就因为为这点小事？”
“小事？”
黑儿一脸受伤：“你觉得这是小事吗？我告诉你，这件事情很严重。”
无欲气笑了：“那你倒是说说，哪里严重了？”
“你是夜明珠唉！”黑儿戳了戳他的袖子，白净纤长的手指染上一层淤泥，她豪不嫌弃地抓住不放，语气不依不饶：“你怎么能允许别人说你是骗子，是乞丐，是牛粪呢？”
“本来就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一直以来，就是对的吗？”她倔强地昂首，“你就是夜明珠，最亮的一颗，比烛火亮，比星星亮，甚至，你比太阳还要亮。”
无语沉默无言，冷漠地别过头去，内心深处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蠢丫头，明明，你，才是我的夜明珠啊！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黑儿委屈大叫：“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我是捉妖师，你是妖，我们不可能有结果。”
“凭什么？凭什么没有结果？”黑儿不依不饶，牙关紧咬，眼里闪着点点泪光。
他冷漠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黑儿急了，扑过去抱住他：“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
无欲忍住心中剧痛，一根根搬开她的手指，一字一句道：“我从来不曾喜欢你。”
随后，不顾她眼里**裸的受伤，决绝转身，不再看她。
若是看见了她那一方水汪汪的眼睛，他怕是，又要心软。
“没有结果，可以开花儿呀……”
黑儿心里头有个声音在不住叫嚣，开花便够了，只要能够开花儿，便足够了啊。
身后传来干燥落叶破碎的声音，越来越轻。
无欲嘴角泛起一模苦笑，她，走了吧？他知道这悬狸喜欢他，他又何尝不是?
他喜欢她下雨时递过来的伞，上头画着青山绿水，山那么高，水那么长，叫人想起一生一世。
他喜欢她腰间挂的小银铃，风吹起时，有灵动的歌谣，丁零丁零的，像她细碎的笑声。
他喜欢她叫他“夜明珠”，好像全世界都认为他是尘埃，只有她坚定不移地把他看做天宝。
声音越来越轻了，她是不是也越走越远了？无欲悄悄握紧了拳头，始终不敢睁开眼睛。
直到，他的腰间多了一双温热的小手，无欲身体陡然呆滞，一种名为欢喜的情绪喷薄而出，占据着他的四肢百骸。黑儿抬起一双黑亮亮的眸中，声音哽咽：
“你莫要赶我走，我喜欢你，我想陪在你身边……”
无欲别过眼去，不看她。
低头敲看见了她羊脂玉般细腻的双手，正死死绕住自己脏污的衣服，黑与白的强烈对比让他心头有莫名的烦躁。
黑儿贴紧了他瘦削挺直的脊背，依恋地蹭了蹭：“我是妖，可不是说，捉妖师没有资格捉入世符还在的妖么？”
无欲声音僵硬：“若不是我，你的入世符方才就破了。”
“所以啊。”黑儿又贴紧了一分，声音带着明显的讨好，“我，归你了，黑儿是你一个人的悬狸了。”
无欲心神一震，黑儿见他不说话，连忙自我推销：“我很乖的，我会下雨时给你打伞，天晴时给你遮阳，平日里给你做羹，有人欺负你，我打回去，我还可以……给你暖床。”
不知是哪一句逗笑了他，无欲眼底的坚冰终于划开了，嘴角挂上了一抹笑意，黑儿仿佛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万千花海妖娆绽放，热烈张扬。
她听见了无欲轻柔的声音：“好吧。”
那一刻，她仿佛听见了花开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像羽毛轻轻扫过心尖儿，引起一阵酥麻颤栗。
她带着一点儿黑尖的狐狸尾巴在心里摇成了一朵花儿。
后来啊，青玉镇的人们，总能看见一对形影不离的影子。
他沉稳地走在前头，她欢喜地跟在后头。
他话很少，她则叽叽喳喳地在他身边讲话，
无欲的职业是捉妖师。
黑儿便带着他，到青玉镇旁的大山上猎杀妖物。
那些弱小一点儿的妖，死之前总会天真地问一句：
“你也是妖，妖为什么要帮助人类杀妖?”
刚开始的时候，黑儿总会痞痞一笑：“因为，他是我……夫君。”
夫君两个字，被她压的极低极低，随后，在那些妖怪错愕的眼神里，黑儿的袖剑毫不客气洞穿他们的妖体。
黑儿有八百年的道行，又是尊贵的狐仙一脉，在这小小的青山镇里头，几乎难寻敌手，因此一月下来，无欲与她收获满满。
后来，再有妖怪问她这个问题，她便悄悄竖起食指放在漂亮的唇珠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因为，他是我的主人哦！”
它是一只，甘愿被驯化的狐狸。
再后来，几乎方圆百里的人，都知道，青玉镇有个叫无欲的捉妖师，厉害的很，几乎屠尽了青玉镇一带所有的妖怪。
每次听到别人用敬畏的语气谈论无欲时，黑儿总会情不自禁地傻笑，她的夜明珠啊，正慢慢绽放出应有的光华。
他的脸上多了笑意，她的心头堆了欢喜。
每每看着无语明若秋湖的眼睛，黑儿仿佛总会看见未来的他们。
他一袭白衣潇洒无匹，傲立最高的宫殿之上，看着众生，守着天下。
她一袭黑裙娇艳妩媚，静静立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守着他。
你心系天下，而我，心系你。
她想，终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有个很厉害很厉害的捉妖师，叫无欲。
对，就是无欲无求的那个无欲。
无欲敲了敲她的脑袋：“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黑儿展颜一笑，晃花了他的眼睛。
转眼两个月便过去了，这天，无欲在沐浴，黑儿百无聊赖地倚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披着晚霞的飞鸟，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耳畔有清脆的水声哗啦响起。
无欲这个懒鬼，往日里说什么也不肯沐浴，只肯用衣袖胡乱擦脸，今日不知为何，竟开了那颗无窍的脑袋。
黑儿隐隐期待起他完全褪去铅华的样子，一定是个清雅俊秀的男子，像，像夜明珠，灼灼光华，气质超群，黑儿偷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