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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五)

    天阶夜色,如水幽凉。妙华坐在院中,抬头看着天空。漫天的星子闪着寒冷的光芒,银汉横亘,牵牛织女遥遥相望。已过处暑,白日里或有余热,到了夜里竟泛着微微的凉。浣瑾将衣衫披到妙华身上时,妙华仍沉浸在自己的忧愁之中,没有回头去看。手中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胳膊,上面绣的美人图,在月光中透着伤感又恍惚的色彩。

    “汉朝的班婕妤写过一首《团扇歌》,里面有一句说得极好,‘常恐秋节至,凉意夺炎热’。以前总不明白,现在想来,这团扇果然只能是一时只用,过了季节,便不合时宜了。”妙华垂眸,看着手中的团扇,无奈的笑了笑。然后将它递给了浣瑾,吩咐道,“姑姑收起来吧,估计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了!”

    得知拓拔逸去了凉州的消息后,她狠狠地哭过一场,后来便不再提起这件事。只是不大喜欢笑,人也郁郁寡欢起来。

    “女郎最近总看那些伤感的东西,如今倒让一个团扇惹了伤心。其实它不过就是个物件,今年弃了明年还会有新的,或者实在舍不得,收好了就是了。人么,总是要向前看的,总惦记过往,只会伤怀。”浣瑾一番话,说得很是语重心长。她知道妙华伤了心,短时间内很难愈合,她表现得越平静,内心的伤痕只会越大。

    非常之时,非常之事,清河王殿下自有很多无奈。但是一言不发便骤然离开,换成谁都受不了。

    妙华低了头,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执拗着不肯掉落:“姑姑,我都知道……说起来倒不是惦念,也算不上怨怪。他那样聪明的人,做什么选择都是对的。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一声!我为了他的伤,昼夜忧虑,他可有心疼我半分?”

    “殿下从来都是心疼女郎的,这些奴婢们都看在眼中。他不告诉实情,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奴婢愚昧,尚能猜出缘由,相必女郎也能理解。”浣瑾指了指太极殿的方向,对妙华无奈的摇了摇头。

    如果之前看不明白,那么如今新皇已经登基,势要除去清河王的态度那般明显,任谁都能猜出一二缘由。

    他不过是在生和自己之间,选择了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凉州局势如何?”妙华暗淡了双眸,也随浣瑾一起看向太极殿的方向,蹙眉问。

    “朝廷派了尉迟献去,听说大军已经到了大散关。殿下在凉州颇有威望,凉州军又善战,应该是无碍的。”浣瑾答。

    “尉迟献……”妙华一哂,“他怎么不御驾亲征呢?派一个外人对付自家兄弟,还真够光彩的。”

    这里的他,自然说的是新帝拓跋适。

    拓拔逸离开后,他倒是也没有为难妙华,反而总是前来看望她。只是妙华不大理会他,总是自顾自地做着事情。他也不生气,常常默默地看着妙华,很少说话。

    崇文帝丧仪未了,朝政不稳,许多事情千头万绪。他的雷霆手段已经初露头角,朝臣都惧怕着这个冷酷又多疑的新帝,却不想他竟还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妙华不认为那是一种温柔,她觉得他只是企图着用自己来威胁拓拔逸。就像之前一样,他刻意传出的暧昧消息,不过是为了引拓拔逸回京。他如愿回京又能如何,还不是用计回了凉州。一出京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再也不受掌控了。

    也已深,雁书为妙华端来了一盏牛乳茶。明日依例需要早起,史官们忙于整理先皇的实录,她们亦不得歇息。之前拓跋适有过暗示,可以让她不再做女书史,她那时正在整理药典,连眼睛都没有抬,淡淡问道:“不知圣上是否有意放妾出宫?若得恩准,妾自当铭感五内。”他自然没有答应,略微尴尬地找了别的话题。妙华的失望难以言表,其实她没有任性赌气,她是真的想回瑶光寺了。伽蓝一世,好过宫中一天,她厌倦了这个尔虞我诈的地方。

    端起牛乳茶,不免想起了拓拔迅。他一直与拓拔逸交好,听说新皇登基,处境也十分艰难。前些天在朝会之上受了斥责,昨日更是由雍州牧变为了幽州牧,新的雍州牧是新安公主的驸马,尚书左仆射郑叔平。新安公主是拓跋适的亲妹妹,此举的用意清晰明了。幽州偏僻,紧邻柔然,是柱国将军李惟的势力范围,他做州牧,只是个空头将军,无半分权力。而雍州比邻凉州,为凉州和京城必经之处,用心腹把守,不过为了防拓拔逸。

    他曾经是那样一个单纯快乐的人。带着她去四通市玩,在她进宫后总想着送好吃的来。他那样笃信着他的九哥,而如今却因为这种毫无算计的亲近,受到了种种委屈。他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而她自救无力,更不要说去安慰他了。

    自从新皇登基,拓拔迅再也没有进宫来找过她。齐衍之倒是常来,齐徽容被立为中宫,住在空置许久的宣光殿。这位国舅大人也是官运亨通,不仅封了安平侯,还掌控了京城的所有羽林。他总喜欢在见过皇后之后,顺道过来看看她。他倒是没有变化,依然喜欢笑,散漫不羁的样子,一笑起来,牙齿皓白,像是带着夏日的阳光。他会贴心地带些宫外来的小点心,也会送些时兴的首饰和小玩意。妙华总以国丧为借口,婉转推辞。他不以为意,依旧愿意来,也依旧无微不至的关心她。

    苦痛又孤独的日子里,李慕蘅一直陪伴着她。她沉静又善良,话不多,只是习惯陪她坐着。有些时候,人需要的不是感同身受,只希望有个人默默地陪在身边,你说她听,你不言她便不问,你伤心她不会追问为什么,只是一边宽慰一边帮你收拾残局。慕蘅便是这样的朋友,温馨体贴,却不张扬。

    牛乳茶就在手中,可她喝不下去。她不会告诉别人,她有多么害怕天黑,她害怕自己一闭上眼睛,想得还是拓拔逸,想得揪心,想得辗转难眠……

    她多没出息,爱一个人,爱得疯魔了。一边怨着,一边还是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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