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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年少当及时,蹉跎日就老(一)

    朝廷之军与宇文穆的并州军在中元节前夜战于河阴之地。那夜大雨滂沱,身在宫中的妙华被雷电惊扰,一夜未能成眠。风拍户牖,雨打檐廊,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至,又似山崩地陷,无处遁逃。就连偶尔风声暂歇,也能让人生出十分的不安。

    “雁书……信!”她慌急地叫了一声,守夜的雁书听到唤她,一骨碌便坐起了身,在确定昭仪不是呓语,才急忙回道:“什么信?”

    妙华的声音带着不安又焦躁的情绪,有几分嘶哑:“圣上前几日寄回来的……”

    雁书揉着眼睛,依言去取。战况不算好,昭仪定是又在担心圣上了。

    取过信,点燃了殿内的灯盏,打起了锦帐。披衣而起的妙华,虽然消瘦憔悴,却别有一番慵懒的美丽。她侍候多年,亦时常惊叹于昭仪的美貌,

    妙华拿过信又看了一遍,担忧又多了一层。腹背受敌的局面,促使他想要早早结束西线战事,尽快调兵向东,已缓解东边和南边的节节败退之势。可是宇文穆哪有那么好对付,与柔然边境对抗多年的军队,也不是京中安逸之所久待的府兵所能匹敌的。纵使指挥得当,亦不可冒进。

    他的语气越温柔,越充满细腻的关怀,越让她担忧不安。以前她从没有留意过,那是独属于他的温柔,包裹着坚硬外壳的柔软,严肃冷漠堆砌起的爱护。只可惜,明白的太晚,爱都给了另一个人,留给他的除了愧疚,便是遗憾。

    雨声越来越大,仿佛隐藏着极多的不耐和怨气,想要一次性都释放出来一般。她走到佛龛前,开始默默念经祝祷。雁书见状,只好也陪着跪下。

    那夜的战事可以用惨烈来形容,朝廷虽勉强取胜,却也是惨胜如败。损兵一万,伤着无数,主将身死,就连皇帝拓跋适也受了箭伤。当然,对方更是惨败,主将宇文隆被俘,士卒伤亡殆尽,残部退回晋阳城,一时无力再战。

    西线事了,和谈不过是迟早之事。可是拓跋适的箭伤却不大乐观。正在此时,东线又陷入焦灼之中。

    众将之意是先回洛城休整,圣上的伤势也不容耽搁,需尽早治疗。可是拓跋适却坚持,直接挥师东进,一鼓作气。

    消息传回洛阳,妙华坐立难安。箭镞淬毒,直中胸口,这是性命攸关的事,他一心求胜,只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对于她的担忧,他只是敷衍安慰,后来也不知是何原因,干脆连信都不亲自回了,只让常侍传信回来。

    秋风瑟瑟,落叶如锦。他离开京城已经数月,朝政被搁置,尽数交给了丞相们处理。本就是内忧外患并存的特殊时候,是忠是奸,有无二心无从分辨。所以他需要回来,先安定朝廷,至于外患,可慢慢来。更重要的是,他的伤势,军中虽有御医,但钟绪既然是拓拔逸的人,如何能保证其他人是可以信任的呢?

    她坐不住,无法在宫中枯等。遍观桐羽宫,竟然除了浣瑾无一人可信,不对,还有一个——陵光。她一直不喜欢的人,从入宫便跟在她身边,说过的话不足百句。那个面容平平,表情有些死板,出现如同鬼魅的人,曾是妙华最忌惮和防范的存在。可是世事就是这样荒诞,如今她能信任和依靠的人,却也只有她了。所幸,拓跋适临走时,为了她的安全,又将这个已经被她赶走的人,又一次派到她的身边。

    妙华不知道她的武功到底如何,但还是给予了很大的期望。

    夜色四聚之时,一道人影在宫墙边闪过,出桐羽宫北门,如鬼魅一般。侍卫未曾发觉,已有人悄然打开了宫门,将她放了出去。月色凄迷之下,这个人影向宫城之南而去,径自前往了永康里沈宅。

    这个人便是陵光。

    沈妙华不清楚宫中到底有多少拓拔逸的人,更不清楚宫外朝臣有谁是忠于圣上的。只有寄希望于她的阿耶,毕竟他曾经亲手将她推到了宫中,毕竟她的福祸权位与整个沈家都息息相关,毕竟他将其他两个女儿都嫁给了朝中高位之人。无论如何,他都值得信任一次。

    此次所求,死士一百,大夫一人,随她一起去往前线,亲自找寻当今圣上,她的夫主,看看他的情况,最好能说服他一起回来。

    她无能,却不想只身在宫禁中,画地为牢。

    当夜,沈云礼便将一切都准备好,只等她的消息。

    离开宫中的事,必然瞒不了皇后。于是第二日,沈妙华便去了宣德殿。皇后与她,关系微妙,可有一件事是她笃定的。齐家立场虽不定,皇后齐徽容对拓跋适的心却不容置疑。否则,以她的性子,如何肯纡尊降贵,伏低身躯来到桐羽宫,甚至不惜扯出陈年旧事,让她去劝拓拔逸。很多事情已经发生,再难回转,所以妙华赌一把她的立场,赌注是自己的性命,心里的筹码是齐徽容的愧疚。

    屏退了所有人后,她对着齐徽容深深一拜,在她复杂难明的眼神中,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圣上箭伤难愈,凶险非常,众将难以说服他回京休整。妙华僭越,恳请殿下允许,前往前线,将圣上劝回!”

    齐徽容自然没有料到妙华会有这样的想法,怔忡片刻,仔细地看着妙华的脸。再确定了她的坚定后,缓缓道:“想不到……你……竟然肯……”说完,她自己都难掩讽刺地笑了,“他为你做了那么多,本宫还以为你真是铁石心肠,一辈子都只会等着清河王呢!怎么,如今患难了,竟然动了真情,决定了与我们一起进退?不过也是,像圣上这样痴的人能有几个,清河王说得再好,还是不肯怜惜你半分,如今荆州军节节逼近,听说你还写了信给他呢……毫不理会,当真绝情!”

    记忆中她从没有说过这样多的话,也从未有过这样的语气。她一直是个清贵自傲的人,从不肯做失礼之举,也不会说过分之言。但是,如今她说什么,妙华都觉得正常。自己与拓拔逸纠缠数年,知晓内情的人早就将它看做了一场闹剧。如今尘埃落定,他的绝情更加衬托了她的可笑。这时候,除了她自己的心仍会疼痛,所有一切都化作了一场笑话。

    她置之不理,又拜了一次:“圣上有危险,望殿下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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