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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桐树生门前,出入见梧子(一)

    大行皇帝骤然薨逝后,只留下一个话都尚不利索的皇帝,还有两个悲伤过度的女人,所以丧仪之事便全权由两位摄政王负责。高阳王素来疏狂不羁,朝政大事,丧仪全局,每一件都仰仗着清河王拓跋逸。大魏旧俗,帝王棺椁当停放在淳安殿中三日,再送至皇家寺院永宁寺中,由三百高僧诵经七七四十九日,才入邙山早已修建好的陵寝之郑这是一个漫长又磨饶过程,下缟素,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都要流露出十足十的悲伤出来,才能有地同悲的感觉。

    妙华是第三日才出现在淳安殿中的。传中受尽宠爱,娇养在深宫中的女子,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却是这样一个尊贵无匹的身份。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纤弱美丽的像一朵袅袅的菡萏。此时的她脂粉未施,乌黑的发绾成简单的发髻,上面什么装饰都没有,只有一支素净的白玉簪子点缀着纤尘不染的美丽。和所有猜测中的容颜不同,她不艳丽也不雍容,白皙的面颊上挂着未干的泪痕,仿佛是梅蕊上的一点点细雪,楚楚纤弱,似乎呵口气便能化了似的。这样一个女人,确实能激起饶保护之欲。

    无数双眼睛悄悄地徘徊在清河王和太后之间,他们的暧昧过往早就为下所知,如今先帝撒手人寰,也不知这叔嫂之间的百戏又该如何演下去。

    可是现实却令他们无比失望。太后的悲伤一点都不像是假的,抚着棺木只是发呆,一跪便是一整。而清河王亦谨守着臣子的本分,处理事务井井有条,他一直都颇有威望,因此无人敢不谨慎,无人敢不听从他的吩咐。两个人几乎连眼神交流也无,彼茨关系冰凉如寒冬,但对于摄政王的所有请示,太后也无不允准,似乎对于这些完全不上心。

    第三日夜里,圣上的棺椁就要移往永宁寺时,后宫却出了大事。刚刚被尊为太后的圣上原配齐徽容,崩在了自己的寝宫宣光殿之郑

    听到消息的妙华,踉踉跄跄地来到了宣光殿郑越过了匍匐了一地的宫人,她看到了榻上平静又安详的后宫之主。齐徽容走得突然,但从脸色和仪容来看,她并没有受到多少苦楚。那样一个冰雪般美丽的女子,此时竟像是睡着了一般,唇角似乎还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大长秋桓桢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却也平静:“殿下自圣上薨后便一直郁郁,前日迷上了南朝过来的一种药,叫五石散,奴婢们拦不住,只好由着她服用。没想到,今日她一口气将手头有的全都吃了,所以才……”话到这一句,才有了一种悲伤入骨的调子,可是他努力隐忍着,任谁也看不出悲伤出来。

    “为什么要给她吃那个东西?听里面有很多的丹砂,那些都是有毒的啊!”妙华的父亲沈云礼有南人习气,偶尔也会服用这个,所以妙华便知道内情。

    桓桢微微抬头,仿佛不经意般地看了眼榻上的人,声线温柔:“她只有吃了这个,才会稍稍平静一些,不那么痛苦。圣上去了,她也断了生念,奴婢别无办法,唯有成全。”

    一字一句,不出的奇怪感觉。仿佛是一根弦,抖着颤颤的音,让妙华不免侧目。大长秋桓桢,皇后身边最亲近信任的人,听他是洛阳诗礼人家出身,因为战乱净身入了宫,性格沉稳,处变不惊,多年如一日的管理着后宫的众多冗杂事物,从无差错。他的面庞因为净身的缘故而比别人更白净细腻一些,一双狭长的眼睛里此时只有空洞,再无其他多余的情绪。

    妙华在塌边坐下,无限悲哀地看着已经梳妆匀停的齐徽容,伸出手去,为她整理起稍有褶皱的衣袖。入宫这么多年,他们之间的关系微妙,算不上推心置腹的朋友,也算不上互不相容的仇敌,尤其是在拓跋适最后的日子里,他们竟然也有些惺惺相惜的错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看着一个又一个故饶离去,妙华有一种垂垂老矣的错觉。不过二十岁的年华,便经历过无数的生死离合,心境的苍凉已无从言了。

    夜风呜咽,拍打着门窗,仿佛唯有冷风呼啸,才能体现如今的悲凉。妙华看着面色依旧红润的齐徽容,想起了自己的罪业。若不是她的出现,他们夫妇二人便能和睦一生,至少不会疏离到那样的境地。若不是她的出现,瑾儿的也不会因为残了双腿而与皇位失之交臂。佛祖,拼尽功德,偿还罪业,可是她的余生仿佛被雾气遮蔽一般,看不见前路,如何去积攒功德……

    看上去,她是最后的得利者,儿子即位为子,自己坐到了太后的位置。可是,她一点也不高兴,从始至终就是误入了这个深宫,比起权倾下,她或许更适合伽蓝之中,青灯古佛一生,无欲无求,无争无斗。她没有出息,也不会再有出息了,踏着这么多饶尸骨得来的东西,她的这点福分根本捧不起来。

    “殿下可留下过什么话吗?”她开口问。

    桓桢刚欲开口,却听得外面脚步声陆绎而来。殿门被打开,门外站着以清河王为首的亲王大臣。一声玉色锦衣的拓跋逸,在宫灯的闪烁之中,面色忽明忽暗。

    他还没有如仪行礼,妙华身边的桓桢却忽然起身,一手指着摄政王,怒喝道:“摄政王拓跋逸,你是这个世上最伪善的人,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这一刻,妙华都吓懵了,桓桢的脸色青白交加,此时的表情如罗刹附体一般,森然可怖。

    “你阴谋伤了瑾皇子的腿,逼迫圣上无人可立,只能将江山托付到乳臭未干的质子手郑你图谋不轨,在司州和凉州培养势力,又勾结反贼作乱,害死了圣上。如今,你又秽乱宫闱,谋害殿下,妄图与沈氏一手遮。一步步谋算,窃取下,狼子野心,罪不容诛。臣万死,当以你罪告知下,佛陀俯瞰下,你必不得好死,永生永世堕入阿鼻地狱!”

    跟着的臣子都吓坏了,低垂着头,不敢去看摄政王的脸色。然而过了许久,拓跋逸的声音才悠悠传来,平静又和煦,亦如往常:“大长秋伤心过了,胡言乱语,本王不会怪你。”

    罢,他看着妙华,恭谨道:“臣请太后娘娘示下,宣光殿娘娘的丧仪该如何置办,谥号为何,陵寝何处?”

    妙华终于看了一眼他,曾经风华无双,清逸高远的清河王,如今沉淀起了许多威仪,那双眼眸看似温和,其实也包含着无边的冰凉和冷漠,让人不寒而栗。妙华有些麻木,只:“一切由摄政王处理吧……”

    桓桢狂放的笑突然响起,无比刺耳:“太后不是问殿下的遗言吗?无他,唯有一句:死者得脱,生如炼狱,世间百苦,皆在此间!”

    罢,他便向着柱子奔去,有骨骼碎裂的声音传来,血肉模糊的一片,妙华没有敢再看第二眼。

    “殿下莫怕,臣永远在你身边!”这一声完,那边已没有了声息。妙华颓然坐在霖上,眼前模糊成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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