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斯人已逝

    纪蓉闭了闭眼睛说：“你说什么呢？”

    柳绿已经叫了一声：“安乐公主，我们主人身体还没有好，你不要乱说话！”

    安乐公主回头看她：“柳绿，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真的划破你家主人漂亮的脸蛋了。”

    纪蓉看着她，那一道伤疤确确实实将安乐公主骄傲的容貌毁了大半，她细致的五官本来美得不可方物，但现在任是谁第一眼看到的都是那道可怖的疤痕，就像当初纪蓉把脸抹黄了之后，谁第一眼看到的都不是她漂亮的五官一样。

    对这个心机深沉的安乐公主，纪蓉感觉很复杂，这个女人和她一样喜欢着景飞鸾，纪蓉不明白她的情之所起，所以即使明知道安乐公主说的什么第一次见到景飞鸾的话有可能是又在骗她，她还是想要听下去。

    “我第一回见到景飞鸾，是在宫里，那个时候他还不叫景飞鸾，他姓萧，叫萧文璟，我在皇爷爷的星辰宫中见到他，国师指着他说此人是西原国国运所在之人，皇爷爷很骄傲的笑着，将他抱在怀里，指给他那些星星，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男孩子，他的黑的发亮的眸子轻轻一扫就看到我，我只觉得自己好卑微，简直卑微到了尘埃之中。”

    纪蓉想到景飞鸾，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他，他站在人群外围的样子，似乎就是在看着无数的尘埃在自己身边轻扬，当时的纪蓉和所有人，其实都没有被他放在眼里。

    难怪就连安乐公主都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事实上，谁不是呢？

    “我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看他，皇爷爷一直抱着他，谁都在恭维他，我当时想难怪大家都这么喜欢他，难怪大家都说太子生了个好儿子，若不是太子那么优秀，那么这皇宫里所有的光芒都要被他夺去。萧文璟一定是习惯了人们的惊叹，明明知道我在偷偷看他，也落落大方的含笑任凭我看着。”

    安乐公主说着说着似乎是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对纪蓉说：“我说了这么多，你可听懂了么？”

    纪蓉不是傻子，安乐公主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是要告诉我，景飞鸾是太子的儿子？”

    安乐公主微微欠身向前：“你现在也知道了。”

    纪蓉还处于某种震撼之中，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然而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她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她觉得对安乐公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倒是安乐公主似乎对她的表情似乎很满意，捂着嘴笑道：“瞧把你吓得，我想起来他是谁之后，其实比你还要吓得厉害呢。”

    纪蓉想到景飞鸾的许许多多事情，有好多好多之前都没有办法串联上的事情都连上了，就好比景爷爷不过是太子的侍卫，为什么他的孙子也会受人追杀，就好比景飞鸾为什么会认识那么多的人，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对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好比他为什么没有来到洞朗州就已经和大名鼎鼎的滕王有了联系，那老滕王其实就是他的亲叔叔啊……怎么可能没有联系呢，或许这么多年来，老滕王早就在暗中一直保护他。

    纪蓉秀丽的双眸中黑瞳微微紧缩，又陡然扩大：“你什么时候知道他的身份的？”

    安乐公主沉默片刻，轻叹道：“可惜，我也是最近才认出来的……”她垂眉不语，抿着淡白色的嘴唇，某一种无可避免的哀伤从她的眉宇间透露出来：“你即使知道了这些，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替他担忧，怕我将真相告诉我父王么？”

    纪蓉脸上毫无异色：“他是我夫郎，无论他是谁，我当然都要关心他的安全。”

    安乐公主叹了一口气:“想不到你竟然这么通透。我还以为你知道这件事之后，会先生气他竟然骗了你。”

    纪蓉也叹气：“我何尝不生气，但他既然骗我，肯定有他的理由。怀璧其罪，这个道理难道你不知道么，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在他连自己都没办法保全的时候，当然也不想连累他珍惜的人。这个道理，我想一想也就明白了，所以我何苦要生气，他做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我好么？”

    安乐公主见她居然这么说，好半晌都没有说话，她忽然说：“纪还真，你赢了。”

    纪蓉沉默不语，就看着她那张可以称得上可怖的脸庞，良久说：“感情之中，是没有谁输谁赢的。”

    不是她故意想要给安乐公主灌鸡汤，实在是她现在很担心安乐公主神经不安定的状态下会做出什么事情。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当然要识时务一些。

    安乐公主也不多说，扬起优美白皙的脖子，这一回她的姿态十分超然，而且带着某种洒脱，她站起来说：“景飞鸾是不是不打算放过我了？”

    纪蓉说：“不是的，他已经将你交给了我。”

    安乐公主叹了两声，说道：“他想要让你拿我撒气呢，纪还真，我知道我害惨了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十分的阴毒，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纪蓉想了想，诚实的摇了摇头：“你有当一个好领袖的资质，若是你父亲不是宣王，而你也不是女儿身，说不定你可以当一个好皇上。所有的皇帝都需要心狠，因为君主不需要考虑太多的私人感情。西原这个国家是一个巨大的整体，并不是随便一个心软的人就能够驾驭的，身为君主，需要对付许多许多的人，为了你的志向，你慢慢变得无情冷酷，我觉得在那之前，你一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一定是发生了许多的事情，让你变成现在这样。”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的话，安乐公主始终静静的听着，忽然笑道：“你也觉得我其实很厉害么？”

    纪蓉说道：“是的，时代局限了你，你本来可以更加优秀。”

    安乐公主说：“你知道么，其实我也是个女儿家，我何尝不想像你们一样的温柔可人，可多情会让人变得束手束脚，所以我必须抛却很多东西。”

    她水银一般的眸子再一次变得灵动，向着纪蓉轻轻的一瞅：“没想到，最懂我的人，竟然是你。”然后就站起身来，就那么飘然去了。在门口的时候，她甚至还说：“纪还真，我活不久了，与其让你杀了我，不如死的有尊严一点，你多陪陪文璟哥哥吧，其实他很可怜的。”

    纪蓉心里微微颤抖，说道：“你……”

    安乐公主只是朝着她摇了摇头，很快带着那个叫做阿秦的侍卫出了院子，柳绿已经奔来，一摸她的脑门，纪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一身的汗。

    “穿衣服，我要出去看看。”

    柳绿知道拦不住她，连忙帮她更衣，扶着她出了院子，只见安乐公主和阿秦已经被一群侍卫围住打成一团，安乐公主手持一把吴钩，身上已经有了许多的伤口。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纪蓉念了一句，便看到安乐公主的胸口中剑，阿秦惨叫一声回身将那刺中的安乐公主的人击退，抱着安乐公主倒在地上，再也顾不上自己瞬间也中了几剑。

    他低下头，眼泪已经流了下来，落在了安乐公主的脸上，安乐公主似乎对他说了一句什么，很快的他们都没有气息，伤在胸口要害，就是郝连申也救不回来了，从纪蓉来到这里到她看到安乐公主中剑，这一切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就算是纪蓉想拦也拦不住，何况就连纪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拦着。

    安乐公主是很坏，但她想要有尊严的死去，就成全她这一回，又有什么呢。

    她终究是被这个时代所耽误了的一个可怜的女子，其实可怜之人都有可恨之处，纪蓉已经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十分单纯从现代穿越而来的人了，她明白了许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也有灰色，那蒙蒙的灰色才是这个世界的主旋律，推动着所有人朝着命运的齿轮靠近，让人无力反抗，只得顺从。

    安乐公主就这么死了，不仅是纪蓉，连嫣红柳绿，并着风林和雨石也都松了一口气。

    隔壁的火烧的很大，趁着风势，差一点儿就波及了纪蓉所住的小院子，所幸救火的人功夫高超，人手也足够，终于还是将火扑灭了。纪蓉不知道该拿安乐公主的尸身怎么办，这种位高权重的人要是尸体丢了被偷回西原，也是大祸一件。

    更何况她生前脸上都那副样子了，身体里还残留着红颜枯骨的毒，闹出来什么都解释不清楚。

    因此吩咐风林将安乐公主和小秦一起烧了个干净，连带着她房间里所有的和安乐公主相关的东西一件都不留，全都烧了，骨灰就洒在草原的风中，只愿下辈子这个有野心也有实力的姑娘能够快快乐乐，随心所欲，像风一般自由吧。

    反正景飞鸾已经交代过安乐公主随便她怎么处理了，纪蓉看着风林迎着风口抖落骨灰，挑眉想着。

    自从被安乐公主闯进来吓了一跳之后，她出了一身汗，烧反而退了下去了，如今带着嫣红柳绿四处乱逛，西蕃那边的战火烧的轰轰烈烈，她在这里也玩的肆意洒脱，几个人像是把前阵子所有的憋屈都给发泄出来了。纪蓉不是带着他们在草原上刨个坑烧鸡吃，就是一躺就在草原上躺一天，说半天故事，再学着郭靖他们一样射雕，跑到崖山掏鸟蛋，还采了不少草原上特有的好吃的，天天变着花样的捣鼓吃的东西。

    自从毒一点点的被解开之后，安乐公主也死了，大家都像是被放下了一个大心事，纪蓉吃胖了几斤，把她生病的时候变瘦的那些肉全都长回来了，吓得天天拿着青凤剑四处找人比剑，好多士兵一见到她就想跑。

    纪蓉觉得无聊，又带着嫣红柳绿两个女生跑到当初景飞鸾带着她泡温泉的地方天天泡温泉，三个女生天天脸色红扑扑的回来，景飞鸾知道纪蓉竟然大度的把他们的甜蜜之地分享给了嫣红柳绿，还分享给了风林雨石，甚至分享给了郝连申等人，脸都要黑了，可看着越发漂亮红润的纪蓉，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横了她一眼，哼道：“蓉儿，你毒性还没有完全解开，为何不好好休息，反而天天出去，你身子可受得了？”

    纪蓉已经猜到了他要发难，呵呵笑着说：“郝连申说我这样反而有助于解毒，再吃小半个月的药，基本就已经无碍了。飞鸾，上一回我跟你说安乐公主死了被我给烧了，你看了信怎么也不回我。”

    景飞鸾笑道：“死了正好，我听说她死前跑过来找你了，可是说了什么？”说完就略带着些紧张的看着纪蓉。

    纪蓉心里偷乐，景飞鸾一看就知道安乐公主约莫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了，就等着看她什么反应呢。她故意装作迟钝的没有听懂：“她找我说了好多的话，你问哪一句？”

    景飞鸾气笑了，把她按在自己腿上，凑上去在她的脖颈上轻轻咬了一口：“你明知道我要问什么。”

    “唉……你说说你下手多狠，人家还叫你文璟哥哥，说了你们以前小时候的事情。她那样的美人，若不是因为脸上那道疤，说不得不会寻死呢。”纪蓉瞪景飞鸾一眼：“除了你，世上还有谁忍心无视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连个好容貌都不给人留下。飞鸾啊……不不，我是不是该叫你文璟呢？”

    “她都告诉你了？”

    纪蓉听出来景飞鸾的语气里有几分沉重，似乎不只是说笑，倒有些像是他以前和那些将领们商量战事的语气，便不再胡言，想了一会儿：景飞鸾这人又不是真的没有心的一个人，安乐公主顾念他们小时候的情谊，难道景飞鸾就真的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想么？只是物是人非，小时候再如何，长大了便是站在完全相反的两个立场上的他们，根本就不会再有和解的可能。

    毕竟安乐公主的父王算是太子死亡的幕后推手，有这样的刻骨深仇，安乐公主再如何努力，景飞鸾也不可能喜欢她，不可能原谅他们。

    这个结局，是不是也是安乐公主最后选择死亡的一个原因之一呢。

    无论如何，斯人已逝，谁都不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