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三千鸦杀尽（1）
付小林问隔壁二狗子借了匹良驹，打算进幻璃城看看他那好兄弟的现状。
殷罗听闻，赶忙备了山鸡美酒叫他一并捎去，他笑着回绝，称“侯府应有尽有，哪缺咱这点东西？”
殷罗叉腰：“你去人家里头做客，不得给人备些东西？”
小林撇嘴：“怎么着我都得算白脸的半个媒人，再说了，就凭我跟他的交情，哪还需要……”觑到自家媳妇的眼神，小林便怂了，话到嘴边拐了个弯，“需要需要，哪儿都需要！怎么着也得尽这礼数不是，哈哈——”
就这样，小林将酒坛拿绳拴在马鞍前，左手拎着那山鸡，御马一路向前，哪想刚至城郊就出了岔子——
土路上不知有啥东西割伤了马蹄，惹得马儿嘶鸣一声，把小林甩下地，于是乎，酒坛碎了，美酒洒了，山鸡也趁乱扑闪着翅膀逃了。
等小林爬起来，只见得一摊酒水跟难得乖顺呜咽着的马儿。
他不得不认栽，细细端详起马儿的前蹄，只见它被一棱角分明的锐物所伤。那东西很硬，材质似玉似瓷，纯白的颜色，像是在哪儿见过，他低头看了下，地面上还有许多类似的碎裂物体。
不知是哪个倒霉蛋途径此地摔坏了东西，却叫我碰上了……
小林心想，重叹一声，又撕下衣衫一角给马蹄裹上，将碎片挪到路边，才牵着马往前行进。
于是，这一人一马徒步走了足足一日一宿才摸到幻璃城的城门。
他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心想：小爷我不吃不喝牵匹伤马好不容易找上门来，你白脸怎么说都得好生招待我一顿饭，要求不高，三荤两素即可。为了彰显他来之不易，他还特意带来个“证物”——割破马蹄的碎片。
等他内心戏做酣，他边蹦达边进了城门，随便拉着一路人就问：“请问兄台，你可知连城侯府在哪儿？”
路人愕然看向他，那眼神像极了在看一个神经病。
“怎么啦兄台？我去那儿看我一个朋友，哎……你别这样看着我呀，我……”
“那还是劝你跟你朋友相约别处吧，那府上可有个疯子，暴戾无常，整日疯疯癫癫，你朋友在那儿当差可真够他受的，”路人给他指了个方向，“喏，沿着这条道一直往前走，走到岔路口往右拐，再走阵子就差不多到了。”
小林听得懵懂，道了声谢过，便依他所言寻去了。
途径一地，遍地瓦砾灰烬，他心生疑惑，便拉住身边人问道：“老伯，这儿怎么成这样了？”
“小兄弟想必不是本地人吧？”
他点头称是。
“这里本是城中大牢，前些天也不知怎么着就失了火，啧啧，漫天的火光哟，把云彩映得血红血红的，把关在里面的罪犯都给活活烧死了，后来呀我们这的一个侯爷，也不知道来寻谁，翻来覆去找了两宿，寻不到就得了魔怔，不日就疯了。”说罢，老伯重重叹息一声。
他不是第一次听到“疯”这个字眼，赶忙问道：“是哪位侯爷？”
“连城侯容玦。”
*
付小林寻到他时，容玦正披头散发席地而坐，见他来了也无动于衷，仅呆呆看着前方一处。
小林内心五味杂陈，挪到他近前，蹲下身唤了“白脸”，才察觉到自己语音发颤，竟沾了哭腔，最后，他只得平复好情绪，道：“我听安伯他们说了，伏音她已经不在了，你就别折腾自己了。”
容玦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静坐。
“侯爷这几日都这样，眼下算是安静的，有时候就很暴躁，疯癫无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安伯感叹，“我本是池昼将军的部下，也算得上半个看着他长大的，当年将军出事，他跟着裴渊上那虚铜山庄吃了不少苦，现在背上手臂上都留着那时烙下的疤……我本想着他可算熬出了头，讨来个佳妻，捡回了富贵命，哪曾想却出了这档子事儿……”
小林撩开容玦遮在额前的发，瞅着他发黑的眼圈跟青色的胡渣，半晌说不出话。
“……侯爷并非不在乎夫人，怀素那小丫头只当侯爷无情无义变了心，却不知晓他难言的苦衷，别人不知，我却明了。侯爷之前曾不止一次的与我密谈，称允我提前出府，给夫人再觅个好亲事，多多照拂……我心想这孩子定有执念未消，想凭一己之力倾覆整个王朝，全认作耳旁风，应着压根没当回事，哪想他却当了真，真就冷落了夫人，整宿整宿往外边跑……
“我本以为他在忙工作，毕竟他前日头刚升了官衔，忙活点也倒正常，日子久了，我一日去宫里寻他，途径藏书阁恰见他从密道入口钻出，一查才知晓他背地里在联络我的那些旧日同僚和旧朝不安现状的老臣，他们日日躲在藏书阁密道商谈复国大事……他放不下那些旧事，瞒着我们所有人，自行去背负这一切，还给我们每个人都安排好了退路……这孩子总是这么不安分……也是，有谁能真正放下这杀父欺母灭国之仇呢？”
小林嘴唇微动，却什么也没说，只听安伯仍絮叨着：“然后我就当面问起此事，他告诉我裴渊已认出夫人，命他两断绝来往，否则就取了夫人的性命，他说，裴渊既已得知伏音身份就不会放过她，他须得装作对她不甚在意，并早日遣人送走她；我又问他为何不告诉我们非要独自承担，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他本就是不干不净的，做起这种违逆之事最是得心应手，不必劳烦他人。他恐怕认定了自己是个累赘，会给旁人招致祸端，唉，多傻的孩子……
“那日后，夫人便收到一纸休书，我撮弄她再去找找侯爷，念他顾忌旧情多半会动摇，谁知却见夫人哭着回来，收拾了包袱便翻墙走人……我便知道一切都有了定数，只盼着有日他能一挽狂澜，取了裴渊的命，为将军平冤昭雪，将夫人接回府中，把江山归还给他侄子……”
取裴渊的性命？
小林看着面前人毫无焦距的目光，暗自叹了口气，轻声念叨：“别说是他现在的模样了，就算是以前，容子夜他下得了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