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用罢了晚膳，上官婉儿本欲回房沐浴，宋玉知道后院那个浴房是公主所用，像婉儿这种女官多半是在房中备有浴桶，但那哪儿比得上浴池流水的干净和护肤养颜的香料。
宋玉二话不说，也不管旁人惊异的目光，拽着上官婉儿就去了浴房，又吩咐几个宫人去伺候，自个儿倒是没做停留，退了出来将门关上。
望着闭着的殿门，宋玉锤了锤自己脑袋，暗骂自己干嘛要出来？难道看也看不得了不成？
“太平，我生气了。”
宋玉茫然转身，见是一脸气愤的韦如芳，噘着嘴瞅着自己，心思一转，便即猜到韦氏从前该是太平跟前最得宠的侍女，这会来了婉儿，见自己对婉儿特别，生了气。
“好端端的，你生哪门子气？”宋玉往回走，装作不明所以。
“你把自己的房间让给婉儿，晚膳还叫人备饭菜给她，这会儿又让她去浴池沐浴，我看她倒更像个公主。”韦如芳追在她身旁，嘟着小巧的嘴一脸不满。
“那饭菜你不也吃了？”宋玉被她这么一说，倒也生起气来，太平对她多好不知道，她讨厌别人拿婉儿来跟自己泛酸。
韦如芳眼睛一瞪，停下脚步，直拿惊讶的表情瞪着她的背影。公主何时对自己这样疾言厉色过？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宋玉走了几步，发觉有异，停步回头，却见她咬着下唇，委屈的看着自己，那模样傲娇可怜的很，心中顿时一软。现在的韦氏才十几岁，跟太平原本也算是对好姐妹，自己不是才说不能再忽略了这些人么？看来要摒弃以前对他们的看法适应新生活，还需要不断自省才成。她叹了口气，转身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婉儿这不刚来嘛，咱们该对她好点儿。”
“太平，婉儿来我也很开心，只是她才刚来第一日你就待她这般特殊，传了出去会引得许多人的嫉妒。婉儿她是从掖庭宫出来的，羡慕嫉妒她的人本就多得去了，我是担心有人会暗中使坏。婉儿她是聪明的，但你这么强求她接受你的好意，你怎知她心里不忐忑呢？”太平误会之意明显，韦如芳哪儿能听不出来，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泪珠已经在里面打转，委屈极了。
宋玉见此，呆了一呆，立时醒悟到其中的深意，她怎么忘了，这里是大明宫，后宫争斗从来如是，即便低贱如奴婢，也存在着明争暗斗。不过她又禁不住在心里失笑，若是十四岁的太平明辨不了是非也就罢了，自己那可断然是不会听信什么谣言。不过韦如芳虽是多虑，却也是在替自己和婉儿着想。
宋玉上前拉住她的手，“我知道了，对不起，韦姐姐，方才我语气不好，你别见怪。我只是病了好些天不大愿意多说话，就没跟你解释，我喜欢婉儿，我还想着咱们能一直都这么要好。”她避开了韦如芳后半句，婉儿自幼生长在掖庭宫，自然懂得在宫里头应当小心谨慎，她能接受自己的好意，虽有一半是自己的强求，但宋玉一点都不怕有人敢勾害她。
“好了，你喜欢她，我就不喜欢么？算了，可能咱们没在宫里太久，是我自个儿太着紧了，你想把天上月亮摘下来给谁，恐怕都没人敢说半个不许。”韦如芳听她又唤自己“姐姐”，破涕为笑着道。
宋玉深觉还是小时候好呀，心思都不是太重，极易满足，她还想说什么，韦如芳已推她往殿内走去道：“好了好了，你快去就寝，御医说了最近你得将养着。”
“还将养着？那后日还去修文馆那怎么养？我都头痛死了，头昏脑涨的。”宋玉知道她已开怀，故意大声埋怨道。
韦如芳照她背上拍了一记，恨铁不成钢地道：“少来这套，往回送去太平观的书都被你给撩一旁，堂堂大唐公主没点学识简直就是丢人，还有这宫里面可不许说死字，仔细天后听见责骂你。”
宋玉故意放缓脚步，任她在后头推搡着自己走，心中不由乐开了花儿，似乎已经好久都没有过这么舒畅的感觉了，什么都不必去想，不必想着要怎么去害人，怎么去步步为营，殚精竭虑，没有争斗，没有政治，她们都还是最初的那个自我。
一盏盏落地宫灯被宫人相继点亮，整个令月楼像白昼一般，有飞天仕女，有铜鸡青鸟，煞是好看。
宋玉刚愁眉苦脸的喝完汤药，正大口喝水缓解口中的中药味，上官婉儿便回来了，她方一在殿门口出现，宋玉和韦如芳就把眼睛都看直了。
此时的上官婉儿满头青丝披散在双肩，只着了一件齐胸，通体嫩嫩的粉色，轻纱薄衫，和风飘扬，宛如刚出清水的芙蓉花，毫无雕琢粉饰，质朴明媚，直把人看得无法掉开眼去。
宋玉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感动，这样的婉儿在前世常常见到，但现在的这个少了那成熟的风情，却丝毫不减其中的妩媚动人，像水一般的清透柔和，如花蕾般含苞待放。
“太平，你怎么还没睡？”见到她们的神情，上官婉儿腼腆含笑，脸颊上因刚出浴酝起的晕红更娇羞了些。
“啊，没，喝药呢。”宋玉回过神来，这才晓得把碗放下，挪了挪身子腾出位置给她。
“婉儿，明日我得去六尚局置办日用，太平就交给你了，她的药一日三餐后饮，你要仔细她耍赖，得盯着她喝，不然一准给你倒掉。”韦如芳隔桌叮嘱上官婉儿，又狠狠的瞪了宋玉一眼。
宋玉好不尴尬，她还当真就是这么想的，没料到韦如芳这么不给面子，当众拆穿。
“嗯，婉儿记下了，韦姐姐你放心，我会牢牢盯紧她。”上官婉儿斜眼看到宋玉脸上的扭捏，便知韦如芳所言非虚，那自是要看着她才行。
宋玉乍见她的眉梢微抬，就知自己的倒药大计毁于一旦，瞅了瞅桌案上的空碗，满嘴还有残余的苦味，微微吧唧了一下，真的不想再喝了。
上官婉儿为她不经意流露出来哭丧脸的神情给惊叹到，不由掩嘴偷笑，深觉她可爱极了。
“时候不早了，太平你该就寝哩。”韦如芳着人来把药碗端下，又吩咐宫婢下帘铺床。
宋玉眼看着上官婉儿起身，心中不舍道：“我还不困，不想睡。”
“别闹了，我忙里忙外一天，自己的寝室都还没来得及收拾呢，明日一大早还得去六尚局挑几个可靠的人，你就别折腾我了。”韦如芳没好气地拉她起来，催她去睡觉。
“那婉儿就先回房了。”
“别。”宋玉犹豫了一下，对韦如芳道：“你去收拾，让婉儿陪我。没人陪，我睡不着。”小姑娘有个好处就是可以随意卖萌，只要装的楚楚可怜，自然会惹人心疼。这演绎的功夫，在上一世可是修炼的炉火纯青，信手拈来，做作的连自己都感到委屈极了。
果然，韦如芳抿嘴道：“那也成，就让婉儿陪你好啦，怎样？”
“嗯，韦姐姐你去忙吧，我来照看太平。”上官婉儿点头答应，入了内殿把风屏两侧的帘子降下，又和两个小宫女一起替她铺设床榻。
宋玉站在下面，望着熟悉的那张圆塌，想着不论是上一世的自己或是从前的太平，都和婉儿睡在一起，不禁倍感失落。然而她却什么也不能够做，最多也便是要婉儿陪着自己入睡。
夜空似藏青色的帷幕，点缀着闪闪繁星，让人不由深深地沉醉。温暖的床榻吸尽了吹来的阵阵凉风。上官婉儿轻轻关上了窗户，拉过锦被盖在宋玉的身上，跪坐在一旁微笑着轻拍她的腰身。
“我不是孝子，我还跟你一般大，不用你照看。”话虽如此说，宋玉心里却十分欢喜，倒是宁愿自己被她当成小姑娘，惹她照顾怜惜，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些许心灵上的抚慰，才会感觉得到婉儿对自己的在乎。
上官婉儿见她眼角眉梢挂着的笑意，白了她一眼，嫌她口不对心，这一眼嗔怪妩媚，宋玉只呆呆的望着。
“婉儿，你别走。”
“我不走，别说话，闭上眼睛。”
“不要，我要看着你。”
那眼神里含着丝丝缕缕的柔情甜蜜，可婉儿却看到了那眼底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些让人不明白的哀伤，她不懂为何小小的人儿就会露出这样的情绪，便越发打了主意要好好待这小公主。
她是大唐最美丽最骄傲的花朵，该当得到最贴心最暖人的呵护。婉儿深知宫廷的险恶，认为小公主这时候还不能体会到这些，可公主又是那么的聪慧，或许这就是天后为何要送她去修文馆读书学习的意图吧。
“那你就别眨眼。”上官婉儿噙嘴一笑，替她掖了掖被角，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在她的腰际。
“婉儿，以后你就这么哄我睡觉好不好？”不知道为何，宋玉更愿意在她面前把自己当做个孩子，得到她的怜惜和疼爱。就像前世一样，常常故意发发脾气，让婉儿想方设法的哄她。
“嗯。”上官婉儿轻轻颔首，含着笑意伸出另外一只手握住她放在侧身的柔荑，心下觉得太平真是可爱极了，可爱的引人想要疼爱她。
感受到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宋玉眨了眨眼睛，心情逐渐舒缓，那凌乱的思绪也跟着渐渐平复。有婉儿在身边的时候，总是那么的让人心境安详，哪怕是在最糟糕的地方，只要能看着她，感受到她，就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