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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

    然后,在云水乡……

    “江公子,您不能就这样闯进去啊,南儿她还在歇着呢——”

    云水乡的林嬷嬷打从她进门后,就一直追在她后头,想阻止她闯进这温柔乡头牌姑娘的香闺里。

    她不予理会,排帘而入。拿捏着分寸,她拢紧身上披风,挤出一抹屡试不爽的媚笑,瞥了一眼身后的嬷嬷道:

    “林夫人,我不过是来找人,你这样嚷嚷,我要找的人听到你的声音就躲起来了,可以劳烦你为我噤声么?”

    “这、那叶公子真的不在这里,江公子——”林嬷嬷受那倾国一笑,有些支持不住地说。

    “在不在,江某心里有数。”她从腰间的钱袋里掏出一枚金贯递给林嬷嬷。

    “劳烦夫人守着大门,别让不相干人进来了,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事,我们自会解决。”

    听起来颇像是来捉奸的。林嬷嬷汗涔涔地想。

    看着林嬷嬷的表情,黄梨江就知道她完全误解了。

    外传,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恋情发展,已经纠葛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外传,叶真是巨贾大家,他江梨则是俊秀才子,两位翩翩佳公子争夺京城第一名花封南的韵事,在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听说还有人开了地下赌盘。

    林嬷嬷究竟是生意人,不会跟财富过不去,暗暗收下金贯子陪笑道:

    “那、那么我就先失陪,还请公子别把事情闹得太过呀,俗谚说:‘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您与叶公子都是人中龙凤,我家南儿她心头也是十分为难啊……”

    “我明白。”她脸色有些苍白,勉强再扯出一抹淡笑,很清楚收了好处的林嬷嬷很快就会到处去宣扬这件事情,说不定也押了几手,在众人聚集而来一窥究竟之前,她最好赶紧找到真夜。

    不再理会旁人动静,她熟门熟路地穿过重重回廊曲径,直接来到最隐秘的一栋小楼前。

    两名小婢守在门外,见她突然出现,都吓了一跳。“江公子怎么来了?”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显然里头的主子早已交代过。

    “叶公子在里头?”

    两名小婢点头,拉开楼门让她进去。

    之间真夜穿着春日常服坐在桌边,与封南对面而坐。两人衣冠整齐,没有任何暧昧之处。

    见她到来,真夜一个箭步扶住她,“怎么来了?今天不是斋戒日么?”

    “出事了。”她说。“君王突然召见,必定有事,你……”

    不管出了什么事,跟前照顾好她最要紧。“封南,你床铺借我。”说着,便打横抱起心爱女子,将她安置在软床上。

    封南已经拧来一条冷巾,让真夜擦拭她额头冷汗。“很不舒服么?”

    “不要紧。”她握住他的手,撑起身子道:“你快回去,朱钰驾车来,就在后院。”

    “可是你——”

    “不要紧,有封南在。”她催他快走。“你快回去,别再耽搁。”

    真夜还迟疑着,只见封南点头道:“我会照顾她的。”

    真夜还是不放心,便对她道:“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别担心。”

    比较担心的人是他吧。看出他眼底的忧虑,黄梨江勉强挤出一笑。“放心,我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

    “哦?”

    “先前我做了个梦。”那个梦跟今天发生的事情好像,只是皇后娘娘的召见,在现实中变成君王召见;而在梦中,她闯入封南闺房时,竟发现——

    “好好笑,我梦见封南居然是个男子,还跟你搂在一起,你们两个邀请我们一起行阳龙,同体珠玉之乐……”是因为太介意不确定真夜到底喜欢男子的她,还是女子的她的缘故么?竟作了个这么奇怪的梦,看来真是日有所思……

    发觉封南与真夜竟然没人回应她,黄梨江赶紧道:“哈哈,封南,你别介意,那只是个诡异的梦,像你这样国色天香的大美人,怎么可能是个男子呢!”

    两人还是不做声。

    虽然身体不适,可她身体没出问题。反应过来,她惊讶地问:“难道……封南你……”真是一名男子?

    见封南微微点头,状似默认。

    黄梨江如遭雷击,猛地转看向真夜。“那你也……癖好男风?”所以他说爱她,其实是爱作为男子的那个她?

    真夜不禁叹气笑骂一声:“傻瓜!”

    这小梨子,脑子里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摇摇头,他指着封南道:“总之,这个人是男是女,你叫他自己告诉你。但是,可不准伸手碰,只能用问的,知道么?”

    “你管得了我?”她非得碰碰看,验证一下她在梦里头看见的那副平坦美胸不可。否则以封南如此国色,说他是男子……她不信。

    “我看我还是现在就把你带回东宫。”

    “我怕吐在车上,又会耽搁……她现在真的很不舒服。

    再次抹去她脸上冷汗,真夜低头轻轻吻住她唇角。“答应我,别碰封南一根手指头。”不然他会嫉妒。“回头我来接你,到时随你拷问。”

    因有旁人在,她苍白颊色不禁稍微转红。“你快去吧。”

    真夜总算不怎么甘愿的离开。

    待香闺里只剩下封南与她,尽管身体不适,可黄梨江仍忍不酌奇地问,“封南,你可否借我摸一下?”

    如今仔细一瞧,才发现封南比一般天朝女子略高挑,身材虽然清瘦,却颇结实修长,兼之天朝近世不分男女皆流行细腰,就是真夜,也有一副结实的劲瘦腰身;而封南这副体格介于男女之间,兼职雌雄莫辨。

    只见封南笑笑回答:“不行。”除了太子会生气以外,还怕有个人也会生他的气。“江公子安心在这里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封南会善尽待客之道的。”

    知道不可得寸进尺,黄梨江只好暂时放下对封南身份的好奇。原本只想躺着休息一下,等下腹痉挛过去,就回东宫,然而封南为了让她安心睡一觉,在房里点了宁神的熏香。

    黄梨江忍不住阖上眼睛,沉沉睡去之时,房里一道隐藏在书架后的秘门悄悄打开启,一名穿着宫女服的少女走了出来,看见床上有人时,双目略瞬一瞬,表情看不出有特别的变化。

    “黄梨江怎么会在这里?”

    封南坐在一旁的躺椅上,翻看着闲书,抬头看了少女一眼,回答:“她人不舒服,我替太子照顾她。”放下手上闲书,他起身走到少女旁,“宫里头有消息了么?楼然。”

    那名唤楼然的少女道:“二皇子薨逝了。”

    化名“封南”的福南风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总算知道君王急召明光太子入宫的原因了。

    二皇子遥影,两年前才远逢洛地,看守皇陵。两年来,宫中成年的皇子陆续赐封外地,有人去守边地,有人则南放西疆,也有人幸运些,在肥饶的土地上做了封疆之王。至今分封在外的五名皇子,以二皇子的处境最受人质疑。

    “怎么会这么捱不住呢?”才不过两年的时间……福南风忍不住轻声一叹。“后宫里可有动静?”

    “周贵妃尚不知此事。”楼然以着公事公办的语调道:“但消息已经陆续由各殿的心腹传开来了,不用多久,这件事就会变成风暴的开端。”

    “二皇子的死因是?”

    “刎颈自尽。”又看了在床上深眠的女子一眼,楼然语调平板地问:“你要回去了么?随时会有人到彤笔阁来。”

    “我这就回去。”福南风起身脱衣,将身上华丽的伪装卸下,裸身让楼然协助她换上宫廷女史的服饰。

    手上捏着覆面用的面纱,福南风轻声道:“楼然,拜托你一件事。”

    楼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知道了,我会在这里等太子过来接她。”

    福南风微笑。“果然是最知我心的好楼然。”

    “溢美之词,我从不放在心上。”少女冷淡回应。

    “岂敢要求你放在心上。”福南风走入秘道。“放在心上这工作,不一直都是由我来做的么?”

    “能知足,未尝不是件好事。”她替他关上隐门,将秘道恢复原状。“特别像你这种饕餮……”最后几个字,消失在她唇齿间。

    “江梨,我们回去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时,她才悠悠醒来,一时间没注意到自己睡得有多熟。

    “夜……”

    见她眼神迷茫,知道是对封南在这房里点熏香的缘故。真夜将她抱起来,裹进披风里,对一旁婢女道:“替我谢过你们家主子。”随即抱着人大步离开。

    一直来到屋外,才赫然发现天色已暗,没想到她竟然睡了大半天!

    他们从后门离开,免得撞上其他前来寻欢的客人。

    朱钰驾车,龙英则在云水乡外头等候护送。

    沿途,真夜一句话都没说,只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这种受人保护的柔弱姿态,不是她习惯做的事,然而她隐隐察觉,气氛有些不对。今天君王召他入宫,到底是为何事?

    车厢里十分幽暗,她看不见他的脸,只好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摸索他脸上的表情,却只摸到僵硬的线条,再不见以往总是带着笑意的柔软。

    果真出事了。

    “别又把我送回家。”她双手拦住他颈项,抱住他。“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我明日一早就启程洛地,留你独自在东宫里,我不放心。”

    “那我随你一起去。”且不问去洛地做什么,她绝不让他一个人去面对。“我是东宫属官,太子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我不想让你跟着我去那里。”

    “出了什么事?”

    “……”

    他没有回答,但她眼下却突生湿濡。原来竟是他在流泪。温热的泪水滑落至她脸上。她吓了一跳,她从来没见过他掉泪。

    “真夜?”

    “我明白,要去洛地为遥影……扶柩……”他眨去一滴忍不住的热泪。“洛地有消息传来,他已经刎颈自尽,这种皇室的家务事,你不便插手,以免、以免将来无端生祸……”

    听见二皇子自尽的消息,黄梨江十分错愕,但她更忧虑的是,她知道真夜有多么在意他的亲手足……

    二皇子与真夜同年,两人年岁只相距三个月,但际遇却大不相同。

    一个是当朝太子,一个却被封在洛地为皇族守陵。

    遥影皇子是个心傲之人,她可以想见这个赐封对他来说有多么难堪;假设今天他与真夜身份互换,换真夜去守陵,她认为真夜依旧可以活得自在又快乐。

    这是他们俩最大的不同。但……自尽?这种决绝的事,有可能么?

    她离开真夜怀抱,敲着车前隔板,对驾车的朱钰道:“直接回东宫。”此时此刻,她怎能放真夜一个人心碎。

    “小梨子?”

    她转过身,眼神坚定道:“你骗我。”

    她倾身捧住他的脸,吻去他脸上残泪。“真夜,你不要做傻事。如果你一定得去做些傻事,那也不要撇下我。我明天跟你一起去洛地,我会帮您劝他。”

    “……他是个死心眼的人,我没有一次劝得动他。”没问她如何知道遥影未死,她毕竟是天朝才子黄梨江,要骗过她不容易。

    “阻止一个人做傻事,不一定要用劝的。”她又吻吻他的唇,为他居然这么难过感到心酸。早先听到这消息时,他一定心神大乱过吧!“认识我这么多年,你还没学得聪明些?太子殿下。”毕竟,她常常阻止他做傻事,也用了很多方法,比如现在,便是采取温柔的攻势……

    “洛地之行会很不愉快。”

    “反正你们兄弟之间好像也从没愉快过。”

    在她竭力安抚下,他总算平静下来,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清明,明白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我可能无法像你劝我这样,去吻遥影。”光想到那个画面,他就忍不住噙起唇,有点想笑。

    黄梨江倒是先笑了出声,但仍不忘提醒:“总会有方法的。真夜,我认为你该考虑的,不是如何阻止二皇子,而是该怎么通过君上此番给你的考验。”

    假如二皇子果真已死,派遣太子远赴洛地代为治丧,是合情合理之事。但假如二皇子其实未死,那么让真夜走这一趟洛地,便是想试验真夜能否在成王之路上做出正确的判断和选择。一个柔软的太子,无法成为统治天下的君王。她倾向认为这是个成王的试炼。

    “你怎么猜到的?”终究还是问了。

    “你的眼泪告诉我的。”她回答。“很伤心,像是不得不亲手结束手足之情的那种伤心。说真的,太子殿下,我觉得那不适合你。我认为的真夜是天生乐观的人,你能坐在东宫这个位置上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守护你的兄弟们吗?现在还只是刚开始而已,怎么能轻易就被击倒?”

    “说得不错,少傅,等会儿回东宫,你来帮我收拾行李。”阻止她的抗议,真夜温柔道:“兄弟阋墙的场面不好看,更不用说,这是父皇给我的考验。小梨子,你安心在京城等我,春末,荼靡花开时,我就回来了。我想其他人也会有些行动,答应我,你会照顾好自己?”

    “太子殿下的交代,下官怎敢不遵从。?黄梨江故意端着从官的架子道。

    决定尊重真夜的想法,尽管忧心忡忡,可她还是得让他去。担心他的安危,是她自己必须处理的问题,真夜不必为她个人的忧虑负半点责任。

    真夜在幽暗中凝睇她半响,将她脸上心情全看尽眼底。知道她担心他,又不愿意增加他心里的负担,他伸手握住她一缕发。

    “小梨子,你这头长发真美。两个月后我回来时,可别让我见到你跟麒麟的宰相一样,白了满头青丝喔。“

    “你知道……如果你没回来,会发生什么事?”她唇上带着一抹笑意,忽问道。

    “什么事?”

    “我铁定会去摸一摸那封南的胸。”不理会他表情突然转僵,她继续说:“在我梦里头,他那副平坦的胸膛应该可以称得上是京城男子十大美胸……唔,”忽被封口,她任他吻着,一找到机会便笑道:“小气,只是做梦啊……唔。”又被封口。这回她没再继续赞美别的男人,反过来赞美她心爱的男人,笑着低唱:“久闻郎君生得俏,果然容貌甚窈窕,未开口,满面风采微带笑。前世里有缘,相会在今朝。你若不嫌,今晚相约来领教。小女子我,色胆平常莫见笑。”

    万万没想到,“近墨者黑”这话常应验在她身上,竟轮到她唱艳歌给他听!

    一定是被他给带坏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带她去云水乡。

    “……我一回来就去提亲。”真夜勉强吐出这句话。

    “今晚不敢来领教?”她捉弄他。

    “傻瓜。我若去找你,你可千万别开门。”他拥住她。“不然你就知道我到底好不好男风了。”

    “那,若是我去找你呢?”

    “你来了,就别想再出去。”

    “我……没有出去的打算。”

    马车突然停下,原来已回到东宫,真夜猛地推门奔出。

    朱钰来扶黄梨江下车时,忍不住困惑地问:“殿下怎么跑那么快?”平常总是慵慵懒懒的,能慢些,就不肯快的一个人。

    黄梨江神秘一笑。“可能是有点忍不住吧。”

    至于是什么事情忍不住,则是两人间的秘密了。她想,经过她这一着猛药,他将会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她身边。

    分离在即,她已经期待两个月后的重逢。

    站在初春的夜里,她对龙英与朱钰说:“洛地此行,殿下就劳烦二位了。”请务必让他平安归来,身与心,都别受到伤害。

    龙英牵了马过来,不敢讲他刚刚跟在马车边时,听见他们东宫少傅唱艳歌,调戏太子殿下。他整整面容,装出严肃的表情道:“大人在京里也请万事小心,以免殿下挂心。”

    “我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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