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夜间游船遇故人
船过之处,溅起涟漪圈圈。那一圈一圈的涟漪,便带着那吟唱声,一点一点从水面上泛开去。
顾灵芷所吟唱的,是传闻为汉武帝所创作的《秋风辞》。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顾灵芷仰面躺在竹筏上,一手拿着箫轻敲在竹筏边缘,一手提着酒壶,翘着腿,仰头看着满天繁星的夜空。
山中夜色幽静,连堆得满满的星空,也带着山林的清幽,恍似一地碎了的波光,悠悠悬在天际。
幽咽的箫声,散入夜风中,悠悠地弥漫在水面。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水岸上,隐隐有人朗声吟诵,与她的箫声相和。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醇厚又清朗,叠入水面上低低徘徊的箫声里,由相和到彼此相叠形成新的共鸣,高亢清越,回荡在山间。
一曲罢,那一支紫竹箫在她手中打了个转儿,被她往手边一放。她一抬手,拔掉酒壶上的塞子。一时间,四散的酒香卷着夜风拂面而来,熏得人昏昏欲醉。
“少壮几时兮奈若何。”顾灵芷仰头饮了一口酒,慢慢地重复道。
人生苦短,俗务缠身。
她微微眯眼,摇了摇酒壶,道:“还是酒好。”
一阵风从水岸边上掠来,竹筏上蓦地一重,轻轻椅起来。顾灵芷偏头去看,见一人长衫如风,踏在竹筏的尾部,低头看着她,道:“姑娘不过年芳十八,何以有此想法?”
顾灵芷眼皮动了动,没有说话。
“箫声幽咽如泣。”他视线一斜,停在她手边那支箫上。紫竹制成的箫身上,映着粼粼水波,和天上的星光。
“那也不关你的事。”顾灵芷轻阖眸,仰头又是一口酒。
竹筏已经停止了椅,只四周仍有淡淡的涟漪,一圈圈泛开去。
“不是说好不见吗?”顾灵芷抬起一起眼皮,斜瞅他一眼,道:“不对,你是说……”
她的声音比深夜的湖水更要幽冷一些,“让我躲开你,躲得越远越好。”她把酒壶往旁边一放,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震得竹筏又晃了一晃,“那你为什么偏要来北渊宗?”
“身负皇命,身不由己。”穆霈云缓声道。
“好啊。”顾灵芷侧头看他,手指在酒壶上轻轻弹着,零散的声调,像叮咚的水珠,扑腾腾坠入湖面,“那你来这里也是皇命吗?”
她斜睨着他,“这里可是北渊宗的后山,这么隐秘的山脚,你都能找来,你要告诉我……”顾灵芷脸上的鄙夷之色表露无遗,她伸手探入湖水中,轻轻拨动湖水,“你来这里找水喝吗?”
“不是。”他眸光微动,给了她一个简洁的回答,“我循着箫声来。”
顾灵芷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不说话。
“却被……”穆霈云负手立在竹筏上,淡道:“水面上佳人吟唱的声音所吸引。”
“几日不见,嘴甜了啊。”顾灵芷侧过身来,看着他道:“你该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我吧?”她低声咕哝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指不定憋了一肚子的坏水,甚至挖了坑,等着我跳呢。”
他俯身蹲下来,她扭头看他,眨了眨眼,道:“做什么?”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也是……”
“是什么?”顾灵芷抬眸,却见他缓缓俯身朝自己靠近。他眼波变得柔和,探身上前,视线低垂,缓缓凝视着她。
她一掌抵在他胸前,“你今天怎么……”她怀疑地看向他,“有点奇怪。”
“是吗?”他一手撑在她身侧,截断了她悄然往旁边挪的后路。
“你……”顾灵芷凝眸看他,“不是……”
一阵疾风掠过,竹筏猛地一晃。顾灵芷还没回过神来,忽觉面前一轻,压在上方的人影被什么东西掀了起来,直直往远处飞去。
怪异的是,那人影居然没有坠入湖中,而是凌空立在水面上。人影底下,水面上似有浅浅的波纹,仿佛有一股力量托着他,稳稳地立于空中。
顾灵芷还在愣神,左肩被人一拉,整个人被带得站起身来。只是,扶在她左臂的那股力量沉稳有度。眼下变化虽快,但她丝毫没有在这拉扯中被弄伤。
“你是什么人?”
顾灵芷躲在那熟悉的身影后,听着那熟悉的声音,不由深感讶异。她看着停在水面上那人,视线又转回来看了看横身挡在她面前,将她护在身后的那人。
穆霈云看向那人,冷声问道:“为什么冒充我?”
“因为……”那人的声音顺着风从湖面上传来,“好玩啊。”
“你神经病啊!”顾灵芷探出一个脑袋来,“没事冒充别人。”就在方才,她已然分辨出来,在她身前这个才是真正的穆霈云。
“我的确显得发慌。”那人居然应了顾灵芷一句。
顾灵芷在穆霈云身后跳脚,道:“别挂在那里,有本事过来,我们打一架。”
穆霈云身后拦了她一下,她便只在他身后,朝那人扬着拳头,道:“披着别人的皮,装模作样,算什么好汉。”
“我从来没说自己是什么好汉。”那人撂下一句话,翩然远去。
“你个混蛋!”顾灵芷气得想要追过去,“给我滚回来,打一架再说!我今儿正不爽……”察觉到穆霈云的视线,顾灵芷一顿,缓缓收起自己方才那张狂的模样,既想乖巧下来,又觉得有些不对。
她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他问她:“你今儿怎么不爽?”
两人于夜色下四目相对,漫天星光在眼底泛出波澜。那波澜深深浅浅,一点点荡漾着。眼波深处,只有对方的影子。在那璀璨的星光中,清晰明亮,如同夜空中高悬的月轮。
她想起来,幼时和兄长顾嘉乔一同上学堂,先生教授《诗经》,无心向学的她半天记不下来一首诗。多数时候在底下昏昏欲睡,全然不知道先生讲的什么。可偏是讲到那一篇时,她眼睛蓦地一亮。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