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一零九
湿润的海风吹过, 泛着白沫的海浪拍打在沙滩上, 海鸥迎着夕阳远去留下道道剪影，但是一切都看不到，一切都听不到。
殷红的痕记比彤红灼热的落日都要刺目, 赤司感觉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摁坠在试图躲闪遮掩身上痕迹的汐里, 掰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
他垂下眼睫盯着她身前的衣服, 稍微有些不合身的浅色上衣，他已经习惯了，每次她回来总是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这意味着什么他也一清二楚。
意味着她在那里度过了更长的岁月，意味着她成长为他未曾见识过得模样，他并不是在意这些。
上衣上有几道裂缝, 血迹从撕裂的地方蔓延开来, 浓艳的红由深至浅, 再明显不过, 那是她的血，赤司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连侥幸欺骗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赤司家的英才教育总是尽职尽责地展露着它的作用，哪怕心脏刺痛，哪怕喘不过来气, 哪怕舌头发麻, 他依旧能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但是汐里对上他的眼时, 有些害怕。
伊尔迷的钉子还握在手里，硌得手心疼，有关那个世界的一切刻在她的脑子里，原本该耿耿于怀的事情，现在显得不重要了，因为她回来了，她不在意了。
汐里不再躲闪，站了起来，一把撩起自己的上衣，露出光洁紧实的腹部，“阿征你看，我没事的。”
在几秒之前她还想要遮掩，还在脑袋里乱糟糟地想着找什么借口，但在看到赤司的眼睛时，她知道他已经敲下了定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相信她的胡扯的。
汐里害怕，因为她最不想面对的局面还是发生了。
“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哦。”她歪头，冲赤司笑得灿烂。
他倏然闭上眼，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汐里讪讪地收起笑容，倾身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絮絮叨叨地说起来：“好吧好吧，我跟你说实话，这是三毛挠的，三毛是条超级大的狗，平时很听话的，突然发疯挠了我一爪子，幸亏我跑得快，虽然看起来流了很多血，其实伤口可浅啦，说起来我是不是要去打个狂犬疫苗……”
汐里的胡扯戛然而止，因为赤司在轻微地颤抖，他环抱住汐里，把脸埋在她的肩膀，手臂越收越紧，让她喘不过气来。
像一条涸泽的鱼，竭尽全力地呼吸，却徒劳无功，她在感受到肩膀上的湿意时，整个人如同抽走了灵魂，僵硬地站在那里，她茫然地盯着远处，自心底散发出一股疲惫。
好累啊。
“……不要哭啊，阿征。”她轻轻地笨拙地拍着他的背。
哪怕经历再艰难的境地，都没怎么见阿征哭过，诗织阿姨去世的时候，汐里毫无形象地哭得稀里哗啦，赤司总是跑进卫生间或者角落里，回来的时候眼圈红红，但从未在人前掉过泪。
看来她真的让他很伤心，让家人伤心，让家人难过，让家人为她提心吊胆，这就是汐里一直害怕的事情。
“不要哭啊。”她丧失了语言表达能力，只是干巴巴地重复了一遍。
“嗯。”赤司闷闷地应了一声，带着哭腔。
他低下头擦了擦眼睛，然后抬起脸露出一个如常的微笑，除了微红的眼眶看不出有什么不对，“欢迎回来，汐里。”
原本有些呆呆的汐里一下握紧了手，使劲掐了自己一把，甚至用钉子扎了自己一下，整个人才恍惚回神，她回之一笑，“我回来了。”
赤司又看了一眼她的衣服，很快移开视线，把自己的外套脱掉递给她，“先穿一下吧。”
汐里原地跳了两下，接过来套在衣服外面，顺手把钉子塞进了口袋里，她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感觉终于活过来了。
“这是你离开的……第二天。”赤司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的动作，开口说道：“所以我们还没有离开。”
正在梳理头发的汐里动作一顿，眼睛瞬间亮了，“那我没有错过全中比赛？”
“……没有。”赤司顿了一下，拉住她的手往酒店的方向走，“他们大概都在房间休息……汐里，这是什么？”
他指了指她的手腕，汐里看了眼那个菱形标记，她身上连痣都少有，猛然出现的蓝紫色标记印在白皙的手腕，很是明显，汐里上手搓了搓，搓不掉，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赤司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触感跟肌肤没什么差别，他抿了下嘴，继续刚才的话题，“回去后不需要解释太多，他们问得话就说你去办事了，等下我去开个房间你把……衣服换掉，再回去找桃井。”
“好。”汐里乖巧地点了下头，两人都有些心事重重地走回酒店大厅，赤司去办理手续，她就背着手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小汐里？”肩膀被人拍上的瞬间，汐里反手握住那个人的手腕，正要向下折断时顿住了，糟糕，身体下意识就动起来了，这里可不是揍敌客家，她也不是杀手了。
汐里松开手，转过身，看到整整齐齐一排人，而差点遭她狠手的黄濑正捧着自己的手腕哀嚎。
“痛痛痛痛痛啊，小汐里的手劲为什么这么大？！！”他眼泪汪汪，抬眼控诉汐里。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凑近看，“抱歉啊凉太，让我看看有没有什么事。”她重新动作轻柔地抬起黄濑的手腕，被她抓过的地方肿了起来，留下一道很明显的红痕，万幸没有伤到骨头。
“我带你去做下处理，这两天先不要打球了。”汐里有些自责，明天是合宿的最后一天，黄濑却不能参加，按理说在他们接近她的时候就会发现了，可是她刚才偏偏在发呆。
“欸？欸——”黄濑晃了晃自己的手腕，有些垂头丧气，“我觉得完全没问题啊。”
“不，我也觉得你应该休息一下。”旁边的绿间盯着他的手腕，说道。
“呜哇，真惨。”青峰也探头看了一眼，留下一句神似幸灾乐祸的感慨。
然后突然安静了，汐里眨了下眼，发现他们几个都在看她，还不是直接看得那种，而是瞟一眼移开视线，再瞟一眼。
“怎么了？”
“汐里同学。”开口的是一直很安静的黑子，他是唯一一个一直盯着汐里而没有移开视线的，此时也相当直接地问出了口：“你受伤了吗？”
汐里低头看了下，由于刚才的动作外套拉链滑落下去，露出了里面沾血的衣服，原来他们都在看这个，她把拉链拉了上去，抬起头一本正经地对他们说：“没有受伤，是我大姨妈来了。”
……
他们显然不信她的话，但是没有追问下去，汐里就当他们是信了，她走到前台告诉赤司不用另开房间了，刚才的动静不小，赤司看到了全过程，他带着黄濑去处理伤处，汐里跟着桃井回到她们的房间。
“小汐里的行李被赤司君带走了，你洗完澡先穿我的衣服可以吗？”桃井从自己的行李里找出一条干净的裙子，递给汐里。
她点点头拿着走进浴室，把身上的衣服叠好放在一旁，等会儿交给赤司处理好了，她冲洗掉身上干涸的血迹和沙子，换上桃井的裙子，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去，发现她有些拘束地坐在床的一角。
“赤司君刚才把你的行李送来了。”桃井指着床边的箱子说道。
汐里弯腰打开箱子，桃井在她身后犹豫了半天，吞吞吐吐地问出口：“那个……汐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停下动作歪头想了一会儿，起身坐在床边，示意桃井坐在她对面，“如果我说没事的话，大概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不过事情都解决啦。”
好像也并不能安慰到人，桃井微微鼓着嘴巴，眉眼间都是担忧，汐里挠了挠脸颊，叹了口气，所以说她最怕这样了。
“喂，五月，晚上我们一起睡吧。”汐里站起来拍了拍手掌，“然后开个卧谈会什么的，现在先去吃东西，我好饿啊。”
吃饭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赤司他们，黄濑的手腕没什么大事，消肿就好了，汐里为了弥补跑前跑后给他端茶倒水，恨不得把饭喂到他嘴里，最后被赤司压制住了，他伤得是左手，吃饭这种事情完全可以自己来。
年轻有活力的初中男生们聚在一起简直是灾难，汐里坐在他们中间，听着乱糟糟的声音，心情突然平静下来，她现在，就是个普通的初中女生而已。
晚上汐里跟桃井睡在一张床上，聊了很久，她成功打消了桃井的顾虑，还把话题扯开很远，得知她有了喜欢的人，虽然怎么试探都不愿意说喜欢的人是谁……但是很明显是黑子嘛。
“不需要我帮忙撮合一下吗？”
“不不不不不用啦！”黑暗中桃井的脸一下就红了，她抓住汐里的手，没注意到她浑身僵硬了一瞬，“我、我还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不是喜欢呢。”
汐里的夜视能力很好，桃井脸上的羞涩她看得一清二楚，这种青涩纯洁的感情，还真是美好，她也不由自主笑起来，“知道啦，需要帮忙的话直说哦。”
或许因为睡前聊到了恋爱的话题，这天晚上汐里梦到了伊尔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情，她其实对他并没有太过愤恨的情绪，但是看到睁着死鱼眼的他时，忍不住抓住他的脑袋晃来晃去，想看看里面是不是能倒出水来。
反正是梦嘛，她可以为所欲为，在汐里把他三百六十五度甩来甩去之后，遗憾地发现并不能甩出水来。
在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后，伊尔迷嗖地一下跳开了，长长的头发扬起，看起来还挺好看，汐里磨刀霍霍，想着去把他的头发剃掉算了。
没想到原本像个娃娃一样任她施为的伊尔迷突然说话了，“我没有想到亚路嘉会突然提出请求。”
汐里收回了手上突然出现的剃刀，看着他不说话，她发现眼前的伊尔迷要比她离开时大上几岁。
“欸——你以为我会信吗？”汐里冲他做了个鬼脸。
“因为如果米娅拒绝的话会很麻烦呢，我也会有生命危险。”伊尔迷平静无波地自顾自说着，“虽然我不认为米娅是那种鱼死网破的人，不过也说不定，针好像没什么用呢。”
既然说到针，汐里闪到他背后勒住他的脖子，有些艰难，她的身高缩水了，他又长高了，原本把他勒了个趔趄，伊尔迷犹如弹簧一样，身子向后弯曲了一下，又弹直，汐里整个人变成挂在他身上的样子，她也管不了姿势不姿势，伸手扯住他的脸颊，“什么时候把针放进我脑袋里的？”
“欸？是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放的吗？”伊尔迷一副很无辜的样子，反问她。
汐里翻了个白眼，反正是在她梦里嘛，轻而易举地把他五花大绑起来，为了防止他再说出什么让人讨厌的话，特意把他的嘴也用胶带贴上了，然后一脸愉悦地把他的头发剃得一干二净。
黑色的发丝飘飘扬扬地落下，她有些郁闷地发现，即使这样了，他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波澜，睁着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看。
汐里退后几步，歪头欣赏了下，然后捂着嘴弯着腰噗噗嗤嗤地笑了半天，她赞叹了一通自己的手艺，特别好，剃得干干净净，一根都没有剩下。
“喂，伊尔迷，你刚才说我拒绝亚路嘉的请求你会有生命危险？你太自恋了。”汐里撇了撇嘴，朝他摆了下手，“我最爱的人从来不是你。”
伊尔迷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完好无损，脑海里还残留着脑袋凉飕飕的感觉，没想到会做这样一个梦。
是因为白天见到一个跟米娅很像的人吗？他歪了下头，黑发倾泻而下，他握拳击在掌心，“真遗憾啊。”
也不知道在为什么感到遗憾。
汐里醒来的时候心情很好，隐约记得做了一个很爽的梦。夏威夷合宿的最后一天，帝光与两所本地篮球强校进行了比赛，并且都取得了胜利，下午是大家期盼已久的烧烤大会，她再次见识到了正在发育期的男孩子战斗力有多强……以及多么闹腾。
至此，帝光中学篮球部的海外合宿圆满（姑且算）结束，回去休整一天，篮球部的训练又如火如荼地开始，八月，全中比赛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