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夏青幽
“你杀过人吗？”青幽问他。
谢法下意识的掏烟，却想起室内还有个女生。于是又把烟放了回去，拿起床头桌上的一个苹果。
“我杀过很多人。”谢法把玩着苹果，“但大多是迫不得已，除了第一次。”
谢法顿了顿，他不太想说这个话题，但不得不说。这女孩儿是新生异人，又是千魂之主，他必须引导她。
“那时候，我年少轻狂，刚刚进入神秘事物局，以为击毙一个犯人，不过就是手指动动而已。”
“你有没有见过魂魄消散的样子？当你一枪打入对方胸膛，血花绽放，灵魂犹如碎落的珠玉一般，从身体上散落，缓缓流动到天上，消散在风中……”
“那一瞬间，你会感觉到你灵魂中某种东西，也随着那消逝的灵魂一起随风而逝。就像原本完整的内心，突然坍塌了一个角。”
“有人告诉我，那是杀人的时候，跟随被杀者一起迷失在虚无中的人性。”
谢法又顿了顿。
“当年那人临死时的眼神，和天魂消散的样子，我至今仍忘不了。从那之后，除非迫不得已，我绝不再杀人。”
说这些话时，谢法脸上仍是云淡风轻，甚至夹杂着咀嚼苹果的声音。
但中间几次艰难的停顿，多少让青幽察觉到，这番话他说得并不容易。
所以她听得很认真。她看着谢法那张明明很年轻，却在这一瞬间，显得有些沧桑的脸，认认真真的问：
“值得吗？杀了那么多人，去做的事情，值得吗？”
谢法停下了吃苹果的动作，认真想了想。
“人的生命和灵魂是没办法用值得或者不值得来计算的。我只知道，这些年来，我确实帮了很多人，拯救了很多灵魂。所以，我仍然愿意做下去。”
他说得很真挚，在这个瞬间，这份真诚确确实实的打动了青幽。
“我明白了，谢谢你。”
这一次，青幽给了谢法一个真心的笑容。
谢法又开始啃那个苹果。
“可是……我杀了人，不需要承担责任吗？”青幽问他。
谢法摆摆手。
“我之前确认过了，孙小妮这件事，还有些其他因素在里面。你最多需要承担三成责任，另外一个凶手承担四成，剩下的三成，就是……天意了。”
说完自己琢磨琢磨，自嘲的笑了笑：“我居然会说天意，我居然也有觉得天意弄人的一天。真是……哈哈……真是天意弄人啊。”
心头忽地升起一阵寒意，笑了两声，竟再也笑不出来。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巧合。
要知道，咒杀一个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咒师、咒、作为媒介的具和血之祭祀四大要素，缺一不可。
在这件事里，一个力量无法自控的新生咒师，恶念成咒，沾到了受害者身上。受害者恰巧接触了拥有祈灵之力的法具，又恰巧被人算计，血流入具中，被当成祭品，完成了祭祀。于是这倒霉的女孩儿就直接被咒所杀，隔代的血脉也因此更醒，惊动了一直在寻找这条血脉的洛容。
然后就是洛容越狱，千里送千魂，最终成就了夏青幽。
若这一切真的没有人为算计，那么除了“天意”，谢法还真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
“天意？”青幽微微诧异。无论怎么看，谢法都不是会相信天意的那种人。
“难到天意要让我成为凶手？”
此言一出，谢法觉得天幕一暗，周身冰冷，眼前瞬间闪过无尽血光。
慌忙从桌上上拿起另一个苹果，塞到青幽嘴里。
“慎言！你现在是咒师，又掌着千魂，出言即成咒，不能乱说话！”
青幽一愣，默默咬了一口苹果。
一点儿也不甜。
谢法叹了口气，知道女孩儿对误杀室友仍耿耿于怀，所以对自己的力量也有了排斥。
“呐，如果说，我这些年在神秘事物局办案，学会了什么，那就是世上有两件事是躲也躲不过的。”
“突如其来的桃花运，和从天而降的屎盆子。”
“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笑脸相迎，然后把一切交给时间。桃花可能在时间中凋零，也可能结出桃子，屎也一样，可能随风飘散，也可能干涸在身上。”
青幽刚咬了一口苹果，听见这句话，却说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有心吐槽两句，两人还没熟到那种地步。不吐槽，又觉得如鲠在喉。
只能默默放下了苹果。
“所以啊，别太纠结了。”
谢法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
他的手很粗糙，完全不像他的脸那般精致。手上有明显的老茧，指节粗大，显得很有力量。
青幽点点头，被他这么一打岔，什么伤春悲秋，都不见了踪影。
“所以，你要不要加入？”
青幽犹豫了一下。
加入，会欠下谢法人情，不加人……恐怕会受制于人。
最终，青幽还是点头了。
谢法很满意。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夏青幽掌控着千魂，若是不回洛家，必成为众矢之的。但若是她能加入神秘事物局，虽然暂时不归属于世家，但仍在异人的势力范围中，各方都能够接受。他也可以暂时庇护她，直到她真正成长起来。
谢法志满意得的翘起了二郎腿。
“很好，那么，来向领导汇报一下之前的事吧。比如你是怎么觉醒，又是怎么被洛荣胁迫的？”
夏青幽眼神遥远起来，开始回忆那一天的事情，
她察觉到自己的变化，是得知孙小妮死讯的那天晚上。
她做了噩梦，梦到孙小妮变成恶鬼来袭击自己，并且梦到了一直呼唤自己的人。
醒来后，她就发觉自己发生了某些变化。
她可以感受到空气中流淌着某种东西，像是……一团一团的絮状物，以一种奇妙而缓慢的姿态缓慢凝结着。
窗外的月光带着潮汐般的波动，夜色如诗如歌，一切看起来好似跟平常一样，但又分明很不一样。
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可避免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果然，中午的时候，她就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边的人自称她的堂哥，开口就说知道她杀了孙小妮。
她当然不信，但对方却说了一通匪夷所思的话，关于恶念，关于咒，关于祈神炉，关于……异人。
虽然很不可思议，她却下意识觉得，对方说的那些，不像是假的。
此时对方若是循循善诱，以解惑为诱饵，吸引她出去见面，她多半早就落入陷阱了。
但对方却咬定了她是刻意谋杀孙小妮，用这件事威胁她，要她离开学校，否则就举报这件事。
甚至告诉她，这世上有一个专门抓捕犯罪异人的部门，神秘事物局，一旦犯罪后被他们抓住，就会永世被关入不见天日的黑牢。
可惜这个时候，青幽仍不相信是自己害死了孙小妮。
挂断电话后，她心中不安，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停止看见那些东西。然后，就看到了小树林上空某种特殊的气场。
她想要去小树林看个究竟，走到门口，才发现小树林已经被封了。
那也是她第一次遇见谢法的时候。
无论怎么看，谢法都像极了洛容提过的，神秘事物局的人。
体内力量的感觉越清晰，她就越相信，确实是自己的恶意害死了孙小妮。
她不断的想起噩梦中，孙小妮狰狞的面孔，想起开学时，见过的孙小妮的父亲。
她没有父亲，所以对这种亲情格外的敏感，也因此格外的愧疚。她选择了跟姚佳佳倾诉情绪，因为此时，她能够看到，姚佳佳是唯一一个，身上没有血色丝线的人。
周围所有女生，甚至她自己，身上都带着这种丝线，丝线上，有一股孙小妮的味道。
她猜测，这红色的丝线或许意味着，她们都跟孙小妮的死脱不开关系。
只有姚佳佳例外，因为姚佳佳对孙小妮没有恶意。或者说，她对任何人都没有恶意，因为任何人都不在她的世界里。
姚佳佳果然并没有多问，反而转身出门，帮她在门口的保安套出了一些信息。
比如他们正在查一个名叫洛容的通缉犯。
所以，电话那边的人才要求她离开学校，因为对方进不来。
再接着，太阳下山，肖雪跑到了原来的寝室里闹自杀，洛容的第二个电话了打了进来，声称肖雪只是一个警告，一个证明，证明他的能力。若是她不来找他，他就杀光她身边所有人，包括她小姨一家。
此时，即使明知对方不怀好意，青幽也不得不去了。
当姚佳佳问她需不需要帮忙时，她想起了谢法，于是就委托姚佳佳留给谢法一句话，却没想到，这一句话，真的成了自己的救星。
之后就是被洛容当作祭品摆在祭坛上，也正是这个时候，她三年来第一次与孙小妮面对面开诚布公的谈了一次。
虽然，对方已经是灵魂了。
“你知道吗？失去了咒的控制，她其实是个很胆小的人，她根本不想报仇！即使她知道，是我们的恶意和诅咒杀了她，她也从没想过要通过杀死我们来报复！”
青幽一脸的不可思议，即使到现在，她也理解不了孙小妮这种人。
“即使与我面对面，她也……表现得就像是我仅仅骂了她一顿而已。那么懦弱的一个人……我原本最讨厌的就是她这种性格，但这一次……我却觉得……很感激她的懦弱。”
“她说，她只是想了解我们，想融入我们，因为她是农村出来的，她想像城里的同学一样，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玩。她说她确实挺恨我们，也挺想报复我们，但即使我们死了，她也活不回来了。所以，她根本没想过要杀我们，但洛容一直在控制她，她没办法反抗！”
“然后……然后她居然说她会帮我！帮我逃出去！只要我答应她，帮她照顾她的父母！”
“你能想象吗？她……她居然这么对我说！”
谢法听到这里的时候，也只能暗暗叹息。
作为一个将自己比喻为“狼”的人，夏青幽当然无法理解“羊”的善良。她不明白，这世上很多人，都有怯懦卑微的一面。他们没有那么坚定的意志，那么决绝的心性，他们只有卑微下依旧闪光的善良。
他只能对她说：“你身世坎坷，所以心性偏激。但这世上的大部分人，即使是不讨人喜欢的人，心底也有柔软的部分，因为善良和宽容永远比憎恨来得轻松。”
谢法希望，她能听进去自己的话。
再后来，就是谢法等人闯入鬼域。那时候，青幽已经陷入了昏迷，直到被谢法唤醒。
“那时候，你唤醒千魂的咒，那个名字，是什么？”
这是谢法最关注的问题。
青幽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一点儿印象。我有意识的时候，这个手镯就已经出现在我手腕上了！而且那个时候……”
青幽皱眉，“那个时候，那个…藐视一切的人，那不是我！”
谢法表示理解：“我知道，那时候，你太过虚弱，又骤然接收了过于强大的法力，所以被千魂影响控制了一部分神智。”
青幽脸上有点儿不愉，小声嘟囔：“我不喜欢那样。”
谢法觉得她这副神情，倒是挺可爱的。于是笑道：“只要你控制好千魂，就不会这样了。”
“可是，”青幽翻来覆去的查看千魂，“自从我醒来之后，这东西就像是失效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之前明明曾经对我说话来着！”
“慢慢来吧。”谢法安慰她，“你刚觉醒成为咒师，多学习，多练习，熟悉之后就好了。在那之前，你就是个小萌新！”
青幽对【萌新】这个称呼不太满意。
谢法又开口了：“另外，有一件事，你应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