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尾声
夏青幽再次回到学校，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此时大部分学生都已经离校，校园内多少显得有些寂寥。
在谢法的全力斡旋下，青幽成为了神秘事物局在b市的实习生。
孙小妮的死亡被定性为“意外”，在谢法的压力下，她的父母拿到了一笔庞大的赔偿金，但他们的女儿，终究还是回不来了。
青幽直到最后，都没有勇气去见一见孙小妮的父亲。
好再来饭馆。
这是hb大学校外一个不大的小饭馆，价格亲民，菜量实在，味道也不错，所以很受学生欢迎。
这里最有名的菜，就是水煮鱼。
这里，也是曾经的女生寝室507聚餐必来的地方。
桌上热腾腾的水煮鱼散发着让人垂涎欲滴的鲜辣之气，桌旁的三个人却没人动筷。
原本五个人的寝室，如今却只剩下三个人了。
最终还是谭丽丽先开口了。
“哎哎，吃吧，就当庆祝青幽出院。”
在事情结束后第二天，她和肖雪就醒了过来，肖雪被警局扣押，青幽则一直声称住院。
姚佳佳最先动了筷子。
她是除了青幽外，知道得最多的人。
青幽甚至告诉了她十三局和异人的事情。
最近发生的事几乎颠覆了她前半生的世界观，她实在太需要一个人，能理解她，让她倾诉了。
在那之后，两人之间就有了一种坚不可摧的联系。
青幽从包里拿出一个看起来很土的翠绿色发夹，放到了旁边的空位上。
谭丽丽的脸色变了。
那是孙小妮的发夹。
“你拿那个干什么，也不嫌晦气。”
谭丽丽挪了挪椅子，试图远离那东西。
“我想过了，她生前虽然过分，但根本原因，还是想跟我们做朋友。如今人已经不在了，让她跟我们一起聚餐一次，也算了结她的心愿。”
孙小妮的灵魂出现在饭桌旁，坐在了那个空着的位置上，对她感激的笑笑。
她的灵魂被洛容抽走后，就一直在千魂里。在谢法的指引下，青幽学会了如何在千魂里收放灵魂，并跟孙小妮又进行了一次深谈。
孙小妮告诉她，她想和她们一起吃最后一顿饭。
所以才有了孙小妮的发夹。
也许是心中也有愧疚，之后，谭丽丽竟再没说反对的话。
吃过饭后，谭丽丽就告辞了，这半个月，她的父母都在这里陪着她，明天，她们就会回家。
她知道的最少，也是最有可能回归正常生活的人。
青幽和姚佳佳则继续在饭桌旁，陪着孙小妮。
姚佳佳虽然看不见，但也知道她们在做什么。
“谢谢你，青幽，这一次，我真的满足了。”
孙小妮笑得很开心，甚至那张不怎么美好的脸，也因为这个笑容变得动人起来。
“要走了吗？若是你不想走，我可以一直维持你的存在。”
“不了，”孙小妮似乎轻松了很多，“电视里不是都说，鬼能投胎转世才是最好的结局。你记得帮我照顾父母啊，说不定我转世之后，还能见到你们呢！”
青幽默默点了点头。
“那，再见了，青幽，还有佳佳。”
孙小妮朝两人摆了摆手。
青幽眼眸低垂，似有不忍之色。
“你真的不考虑留下？我可以……可以让你见见你的父母，可以让你的父母也能看到你！”
孙小妮似乎有点儿动心，然而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不了，我已经死了，如果再出现一定会吓坏他们的。电视上不是都说，人鬼有别吗？既然死了，就该放弃对俗世的眷恋，安心投胎。”
青幽第一次这么痛恨“电视”。
“好，我送你走，希望来世，我们还能见面。”
孙小妮开心的点头。
青幽看着她，看着她不怎么好看的脸，看着她厚重的眼皮，耷拉的眼角，看着她脸上每一道细纹，每一处雀斑，似乎想要把她刻在自己记忆的最深处。
然后缓缓的，解除了千魂的力量。
孙小妮的灵魂在她眼前化成各色的光点，向着天空飘去，然后逐一消散。
最后只剩下一个笑容。
这是她第一次，目睹灵魂的消散。一点儿都不美丽。
“这世上真的有轮回，有来世吗？”
姚佳佳突然问。
青幽垂下了眼眸。
“不，没有。谢法说过，人死后，灵魂会彻底消散，成为天地间的灵气，供养整个世界循环生息。死，就是彻底的无。”
姚佳佳沉默了一会儿，悠悠叹了一句：“真残忍啊。”
次日，两人一起去了警局，探望肖雪。
孙小妮失踪的那天晚上，宿舍楼下和校门口的监控都显示，孙小妮是跟着她走出校门的。
小树林里，还发现了一根沾着孙小妮的血的粗树枝，上面也有肖雪的指纹。
但肖雪始终什么都不肯说。
她原本跟青幽是最要好的，两人三年来一起上课，一起吃饭，几乎形影不离。
但短短半个月，再次相见，却已经恍若隔世。
双方都不是曾经的那个人了。
青幽心情很复杂。
谢法告诉她，她的咒并不是孙小妮致死的关键，因为咒杀还需要很重要一步，就是血祭。
牺牲者的血必须滴在媒介上，才能达成咒杀。
而那一晚，肖雪在小树林里对孙小妮的袭击，直接促成了血祭。
肖雪看起来不太好。
黑眼圈很重，整个人都笼罩着一股厚重的死气，犹如一潭死水一般。
沉默半晌，青幽先开口了。
“你不用担心，学校那边已经答应保留你的学籍。”
肖雪眼珠动了动，没说话。
“我找了人，会全力帮你减少刑期，结束后也会有人给你提供工作，如果你想，甚至可以帮你换一个城市，隐姓埋名重新开始。”
这些，都是她跟谢法求来的，为此欠了谢法很大的人情。
这一次，肖雪终于抬起了头，仿佛没见过一般打量面前的两人。
然后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青幽和姚佳佳，两人一起走进来，一起坐下，期间没有任何眼神交流，没有说过一句话。
但她们走路的间距、呼吸的方式、步伐的默契，都说明了她们的关系已经今非昔比。
“就在孙小妮回来的那天，你打算再杀她一次的时候。”
姚佳佳的话让肖雪瞬间惊恐的张大了眼睛。
“那天晚上，你半夜摸去她床上了吧？却发现她已经死了。所以第二天的时候，我们并没发现孙小妮的异样，因为你动了她的被子，盖上了她穿鞋的脚，我们理所当然的认为她还活着。”
“还用我继续说吗？”
姚佳佳神色淡然，仿佛只是在陈述早餐吃了什么。
她是个很聪明的人，智商有余，同情心欠费。她跟青幽一起来，不是为了那点儿同窗情谊，而仅仅是，为了心里那一点儿疑惑。
肖雪自嘲的笑了笑。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还帮我？”
这一次，说话的是青幽。
“因为没有一个人比我更了解你那么做的理由。”
肖雪的眼眶红了。
她并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但心中的不安却犹如黑洞一般，无论她如何安慰自己，告诫自己，都无法填补，反而日复一日的扩大。
每一夜每一夜，她都会在噩梦中惊醒，孙小妮那张染血的脸不停的出现，不停的诉说着她的罪恶。
“肖雪，这件事，是我们两个人的罪。并且，我们两个，都要为这份罪付出代价。”
青幽声音平静得近乎温柔。
“所以，我并不是来评判你的。”
“我只是来看看你，好不好。”
肖雪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
家人早在一个星期前就与她断了联系，知道她犯了法之后甚至连问都没多问过，只留下一句没钱打官司就消失了。
迄今为止，来探望过她的人，只有青幽和姚佳佳。
“真的吗？”
她的眼里依稀又出现了几分神采。
青幽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保证。但是你也要保证，永远不忘记小妮的事，今后要一直为此赎罪。”
肖雪沉默了。
“我并不后悔杀她。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仍会那么做。”
这是她跟青幽最大的不同，也是她之所以会关在这里，而青幽能够获得第二次机会的原因。
青幽心里很不舒服。
她跟肖雪境况相似，所以她理解肖雪，正是因为理解，才格外难受。
因为她会问自己，若是像肖雪一样被逼到那种程度，自己是不是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那天晚上，孙小妮发现了你的……事，是吗？”
她没有说出那个词。
前几天，她看了谢法给她的肖雪的手机记录，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那天晚上，肖雪出去，是打算卖掉自己。
肖雪是个重点大学的大学生，还是个身材很傲人长得也过得去的大学生，所以她的初夜，能卖到一千块以上。
但这种事，对任何一个女生来说，都是种难以开口的耻辱。
买主声称自己的老婆怀孕了，需要找个干净的大学生，满足一下生理需求。
想想就让人作呕。
孙小妮之前偷看过肖雪的手机，看到的，多半也是这个信息。
“所以，那天她才会偷偷跟着你出去，是吗？”
肖雪没有否认，只是冷笑。
“人贱自有天收，她不想让我活，所以我也不让她活。”
她提起孙小妮，仍是咬牙切齿的样子。
青幽心中叹息。若不是她看到了孙小妮心中柔软的一面，她恐怕也会对她的这种行为憎恨异常。
肖雪却好像突然打开了某个开关一般，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
“那天晚上，刚一出宿舍我就发现她了，她以为是演电视吗？空荡荡的大街上，跟踪别人还能不被发现？”
“然后我就进了小树林。本来只是想甩掉她，谁知道她竟然贱到命也不顾，只想跟着我，抓住我的把柄！”
“要是真被她看到，她一定会告诉学校，到时候我就要被开除学籍，卷铺盖回家了！”
“所以我就想，你既然不让我活，我也不让你活了！”
肖雪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话语中透出一股阴森森的憎恨。
“我知道小树林里有几个很深很大的坑，是前段时间挖树留下的，因为挖走的树都是年龄很大的那种，根很深，所以坑也很深。”
“我把她引到坑旁边，用一根手臂粗的树枝用力打她，打了她好多下，然后又用力把她推进坑里。她不停的尖叫，甚至还苦苦哀求我，完全没有平日那种趾高气昂的样子。”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甚至透出几分快意。
青幽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很清楚，肖雪为了上这个大学，花了多少心思。
她起得最早，睡得最晚，吃最便宜的菜，衣服三年不换一件。
一切都是为了毕业，为了毕业后能够得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从此摆脱贫穷的命运。
青幽又何尝不是如此？她又何尝不是一直渴望着，毕业后就不用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
但孙小妮，却想把她这份希望毁掉。
“这世间就是这么不公平。”
肖雪仍旧满腔愤恨。
这些天来，她第一次说这么多话，似乎想把心里压抑的所有话都说出来。
“我爸肺结核，我妈一天干16个小时也只能赚到生活费，我还有个上学的弟弟！要不是这里毕业后直接分配工作，我连大学都念不了！只能去打工供我弟弟念书！然后像我妈一样，找个没用的男人嫁了，每天辛苦劳作到深夜，却赚不到几毛钱！”
“为了上这个大学，我拼命的努力学习，拼命的做家教打工，但结果呢？不但没有补助、没有奖学金，还要负担重修费！反而是孙小妮那种不要脸的垃圾，什么都有！”
“甚至连她的家人，都比我的好！我家里人一听说我犯了罪，就立刻跟我断了联系，生怕花他们一分钱！她呢？她爸就算身上只有一块钱，也恨不能全给她！”
“青幽，你说，这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青幽回答不了。
为什么别人的父母爱自己的孩子，她的父母却争前恐后的抛弃她？
最后，她只能对肖雪说：“现在，我还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等我能回答的时候，我一定会回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