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六
长安城，乘鸾殿，道玄子进殿之时，心已经凉了半截。
主位上，唐王正神情闲适地和他的小女儿，也就是渊的弟子，如今的太女殿下李弦歌，低声讨论着操办白马会的一应事宜。
左边，白马书院的渊正和普济寺的空相大师座而弈棋，棋至中盘，正是难分难解。
而最可恨的莫过于右边，敞开的阳台上，那个进来名声大噪的妖皇传人正与逍遥门的新晋领军人物胧月魔女林妩并肩而坐，二人同抚一琴，眼波流转，巧笑嫣然，竟是比亲姐妹还要亲昵一些。
昆仑妖女，昆仑妖女的闺密，昆仑妖女的师兄，昆仑妖女师侄的父亲，还有一个永远中立的佛宗。
道玄子冷笑：“我看今日这翅不谈也罢。”抖抖袖子，转身就要离去。
“道玄道友且慢。”
唐王起身挽留道，身形一闪，已挡在道玄子的面前，诚恳道：“道玄道友不远万里而来，就这样走了，岂不是太可惜了些，就算看在小王的面子上，也请多留片刻，让我们共同商量出一个满意的结果。”
道玄子还未回答，背后妩娘已经先道：“陛下何必与这眼高于顶的牛鼻子多费口舌，要我看他们正一宗根本就不想和谈，陛下就让他走吧，没有他们搅局，这次会谈必定能省心不少。”
“魔女，休要挑拨离间，这里岂有你这小辈说话的份？”
“小辈？”妩娘抱着琴从地上站起来，指尖按着琴弦温婉大方地道：“既然您这老前辈看不上我这小辈，不妨我们过两招，看看到底是谁没有这资格站在这里说话。”
“好了！”唐王沉声喝止道，人王的天威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道玄子和妩娘之间刚刚升起的威压对抗顿时被冲地一干二净，他道：“今日我请各位来，是想共同商议终止中洲混战一事，若谁对此有所异议，现在就可离开，我大唐虽然势单力薄，却没有怕事之人。”
四大宗门之外，大唐王国便是中洲最强大的势力，真若论起来，倾力之下，未必就比四大宗门中的哪家弱，在这个四大宗门互相制衡的时刻，无论谁家都不想强盛的大唐站在对手的阵营当中。
是故唐王的面子还是要卖的，“哦弥陀佛”空相大师唱了声佛号，权当打圆场道：“唐王陛下说的是，我们几家好不容易能齐聚于此，着实不易，二位快坐下吧。”
妩娘与道玄子隔空对视一眼，道玄子轻哼一声，来到空相旁边坐下，妩娘神态从容，依旧坐在明心身边。
渊夫子与空相大师的棋暂且歇了，李弦歌退到不太引人注目的角落里，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好，中间六个元婴围在一起，中洲，或者说整个修仙界最强大的六股势力都在这里了。
身为此次会谈的倡议者，唐王率先开口道：“诸位皆是忙人，我便不多废话了，如今中洲战乱已有数百年之久，焦土遍野，生灵涂炭，过去的对错，今日我不想再多做讨论，既然今日诸位都在此，那么我姑且认为，诸位都是和我抱着一样的想法，这场乱世不能再持续下去了。”
道玄子盯向对面的两女道：“我正一宗从来不想看到修仙界陷入乱局，但若是有妖魔祸乱于世，也绝不会姑息，今日玄青掌门派我来，便是想问问二位，那些逍遥门攻占的正道宗门，还有被昆仑夺走的远岚洲城池，二位何时愿意归还？”
“逍遥门可从来没占别人家一分土地，你们正道被抢走的地盘，谁抢的便找谁要去，至于远岚洲？”妩娘转头看向明心：“魔尊大人正让我问你，远岚北岸和乱星海的土地，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归还？”
“这可难办了。”明心皱眉道：“那乱星海如今在海族手里，娜迦死抓着不放，如今海族的势大，我们也不好强跟他要，远岚北岸那边吗……”
明心抛了个媚眼：“不如我肉偿如何？”
妩娘淡淡道：“你又没肉。”
“怎么没有？”明心伸出一只小嫩手，小指尖一下下在琴弦上轻撩着：“瑶光新帮我做的，是不是比以前还漂亮？”
“咳。”渊夫子轻咳一声，无奈打断道：“庄重一些。”
妩娘对明心的色诱不为所动：“你说什么都没用，那块土地我们是必要拿回来的。”
明心面色一变，也冷笑道：“那我也直说了，那块土地本就是我们的，想要，自己来拿啊？”
先还好的像一个人似的两女，突然针锋相对起来，搞得刚刚还声讨两人的道玄子都不由为之一愣，随即恍悟过来，拍案道：“你们两个莫要转移话题，若不是你逍遥门在背后撑腰，你的那些附庸如何能抢占那么多地盘，至于远岚洲，分明是你逍遥门勾结外族联手从我正一宗手中抢走，如今你们自己倒分起赃来了！”
“阿弥陀佛，三位稍安勿躁，林仙子，老衲要说句公道话，此次乱战，确实是因逍遥门而起，也是逍遥门收获最多，如今战事四起，对中洲的修仙界都没有好处，这个时候何妨让一步，让战事安定下来，百姓不至于流离失所，横遭屠戮。”
妩娘丝毫不让，“空相大师若是这么说，我却要和您分辨一下了，这些年佛宗以中立为名，趁着我们两方相斗之时，左右逢源，收了多少土地，纳了多少信徒？这百年大战，究竟是谁收获最多，大师您心里不清楚吗？”
“要我逍遥门归还那些土地也可以，只要大师您先将这些年佛宗扩张的地盘都交给我们，我想魔尊大人会同意这份交易的。”
说罢又向主座上的唐王道：“还有大唐，如今的疆土比起两百年前扩张了有一倍了吧？儒宗又收了多少弟子，开了几家分院了？要交，大家就都交出来，所有人都回到两百年前模样，不是更好吗？”
承鸾殿内的气氛一时尴尬起来，明心暗搓搓向妩娘传音道：“我第一次发现，你怎么这么厉害！”
妩娘传音道：“说好话也没用，我这次是背着任务的，乱星海和远岚北岸八万里，逍遥门志在必得。”
“嘻嘻，这个我可管不了，你知道的，现在都是她在管事，我早就被架空了。”
架空？妩娘：呵呵。
“这两百年来大唐新征的土地，已经有我国民安家的绝不能动，剩下的一半土地，我大唐愿意拿出来，安置战争中流离失所的乱民，择有担当，有能力者，在那里另立新家园。”
唐王的话让众人不无暗暗动容，也就是说，大唐居然愿意将接近四分之一的土地割让出来，安置流民？
四分之一的土地，几乎比一个大型国家还要庞大，面积相当于四大宗门本宗的驻地面积之和，就这么说让就让出来了，如此消息，在重视荣耀的唐国境内，将掀起怎样一场轩然大波？
“陛下高义，让人感慨，书院会号召天下所有儒宗弟子，劝诫主君停止征战，暂立盟约，收容流民，供人修养生息。”
“哦弥陀佛，我佛慈悲，不过不忍看众生凋敝，才出手护持，既然今日大家都有意停止这场战事，我佛宗这些年所占土地愿意归还给原主人，只是信仰佛宗的百姓，若有愿意跟随我佛的，还望诸位不要阻拦。”
话已至此，明心也跟着表态道：“乱星海原本便多是人族居住，我与龙皇那边商量一下，安置些人是不成问题的，至于远岚洲，如今是各族混居之所，我们本也没打算将那里完全封闭，若是有人愿意去远岚定居，我们保证不会阻拦，相反欢迎至极。”
所有人都表了态，原本六大势力的分赃大会，忽然变成的援助大会，只剩下战争的始作俑者正魔两家，此时反而隐隐成了同一阵营，道玄子微嘲道：“诸位慷他人之慨，好不大方。”
妩娘冷笑道：“谁让你们输了，想慷慨都没法慷慨，又能怪谁？”
“输？若非幽姬不守规矩，我正一宗岂会遭此大辱，再说凌霄峰一役，谁输谁赢还不好说吧？”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凌霄峰上是我逍遥门输了，但却是输在玉剑仙子，输在我身边的妖皇传人身上，我逍遥门心服口服，不像有些伪君子，输不起。”
道玄子怒极反笑：“好啊，既然大家都不服，那就再打上一场，看看谁输谁赢？”
“打便打，道玄老儿，可敢与我现在就较量一番？”
明心看地明白，两人哪是真要打，只是各自在战争中所得的利益，不可轻易相让罢了，其实不仅是正魔两家，其它几家看似慷慨，实则也都有保留。
大唐留下一半的土地不说，新培育的势力想要活命也得巴结大唐，儒宗和佛宗本就对土地大小没有太多欲望，他们重视的是信徒的数量，信仰的深浅，况且儒佛两宗本就是这场战争的受益者。
至于她自己就更不用说，若能实现人族与其它各族混居，对缓和整个人类修仙界与其它种族之间的关系意义重大，而其它各族也可从人族的制度文化中汲取营养，壮大自身。
割自己的肉，谁不心疼呢？这无关涵养，无关心性，而是道统之争，为了各自的势力相争，谁也没什么错处。
“其实各位大可不必如此，我倒是有个不成熟的建议，大家听听是否可行。”一直低调的明心走到中间道：“诸位既想要利益，又不想大动干戈，彼此消耗，这些矛盾，既然我们这代人解决不了，何不交给年轻人？”
“你是什么意思？”
“这届白马会，我们各方都会有年轻弟子参加，这些有争议的土地，资源，大家不妨都拿出来当做赌注，谁家的弟子更优秀，就多分给一些，反之则少些，如此既比拼了各自的实力，又不至于打地伤筋动骨，岂不美哉？”
“胡闹，儿戏！”道玄子道。
唐王沉吟道：“这个法子倒未尝不可，白马会乃是年轻一代英才聚集，若能以这种方式化解干戈，宣扬止戈为武，未尝不是件美谈。”
“此法再好不过，老衲同意。”
“渊也同意。”
一时间又剩下正魔两宗，妩娘无奈地看了眼正冲她挤眉弄眼的明心，叹道：“我要问过魔尊的意思。”
道玄子此时心中也已松动，道感神隐之后，正一宗已不能占据天下第一的位置，但若论少年弟子，道门却是有信心能胜过其它宗门一筹的，见妩娘如此说，也就着台阶道：“我也要咨询过玄青掌门再做定夺。”
唐王欣慰道：“各位能化干戈为玉帛，也不枉我白劳心这一场了，此事的细节我会让弦歌尽快拟一个章程出来，务必让诸位都满意。”
真心或敷衍，众人纷纷谢过唐王，离开承鸾殿时，道玄子突然皱起眉来，不对啊，今日来不是为了号召中洲宗门，共同驱逐昆仑吗？怎么说到最后，反而变成了比武分产，而那原本被讨伐的对象，却理所当然成了六大势力之一。
遥望远处两个女修手挽着手离去的背影，所过之处唐宫的使者自然地低头示意，没有质疑，没有戒备，即便如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那人是妖，是妖皇的传人。
道玄子苦笑着摇头，抬首望天，这天道，真的变了。
……
妩娘的到来，为明心另一项停滞不前的大事带来了新的转机，那就是唐王的病情。
近万年来，关于李氏一族的独门功法所带来的隐疾，李家人不知做了多少的研究，原因无非衰老二字。
衰老这件事情，是修士永远无法回避的事实，除了三仙境界的仙人，无论修为再高，也躲不过衰老的一天，这是轮回的注定，是天道的为了平衡立下的终极法则，谁也无法幸免。
而李家的功法在带来强大威力的同时，也加速了修炼者的衰老速度，这种交换很难说值不值得，所以尽管知道这项顽疾，这套功法还是经久不衰地传承了下来。
而唐王之所以衰老地尤其快，明心怀疑是体质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