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吉日（一）

    大约过了未时三刻，被通知参加今天婚礼的族人，扶老携幼、带着各色贺礼纷纷登场。按照事前约定，神木侯府只是通知了身在繁华城的丰氏近亲，并没有广邀亲朋。大门处也没有悬挂彩灯，过了二道门，宾朋才看出确实是要办喜事的排场。神木侯府的大管家丰禄财带领各房各院的管事忙着招待男宾，女眷们不是聚在正堂屋陪老夫人说话，就是在牡丹堂陪着梦蝶夫人。这些客人难免对此次丰洪勋迎娶平妻之事，以及新娘子的身份有所议论。

    丰老夫人避重就轻，始终大谈特谈皇帝对秋白雁的封赏，以及那些陪嫁之物。言外之意就是让亲戚宗族们明白，这位新妇没什么配不上侯府的。

    梦蝶夫人则有些心不在焉，她在担心嫁衣的事情。一是责怪自己没有坚持亲手准备新的嫁衣；二是害怕丈夫和婆母看出自己其实心存奚落新人之意。于是对其他女眷在谈些什么全然不曾留心。

    薛姨娘在一旁一直观察着梦蝶夫人。嫁衣的事情她知道。心说自己打小跟着呼延梦蝶，凭她的女红技艺，连夜赶制送子观音图不成问题，结果偏要找一件旧衣裳送过去，平日里庄重优雅的夫人，原来也有醋海生波的时候，看来今天有的是好戏瞧了。

    神木侯一直没有露面，按照规矩他要在与新娘一同行礼的时候才能现身。外面的喧闹声提醒着他，今夜才是丰洪勋，而不是神木侯，真正意义上的新婚之夜。一边跪在祖宗堂上诵读家训，一边憧憬着即将属于他的鲜活的青春、美好的肉体，还有那人间乐园—烟波楼。

    丰洪勋的儿女们，作为晚辈是不能出现在父亲娶妻的婚宴上的。他们在婚礼当天必须待在自己的院中，不能去前厅，不能偷偷地观礼，只能到明天一早向二夫人行礼的时候才能见到新人的面目。静歌此时待在大哥大嫂的房中，她一边帮着即将临盆的嫂子剥着松子，一边问哥哥：“大哥，你不是见过她吗？长得很美吗？”

    “不记得了，当时她被人打得好惨，看不出来。”

    “瞧她兄长的长相，应该是差不了。祖母也这么说。”

    “你怎么总关心这个？好不好看与你有多大的关系。”丰苌天一边翻书一边怼妹妹。

    静歌不理他，跟嫂子说：“嫂子，你不好奇吗？我反正从来都没见过会武功的女孩子。你想不想看看去？”

    大嫂白氏很喜欢静歌，一脸宠溺地对她说：“那可不行。你就忍忍吧，反正明天一大早不就看到了嘛。”说着往她嘴里塞了一粒松仁儿。

    静歌嘟着小嘴儿，心说不让看就不看啦，哼，我总有办法。

    这时丫鬟们开始忙着伺候酒饭了，说是前厅赏下了九九八十一碗喜菜，第一波酒席开始了，这意味婚礼的仪式也正式启动了。

    按照西林国的习俗，华族娶妻当日的仪式共有五大环节。第一是要全家老少到祠堂宰牲祈福，娶妻就意味着延续子孙的开始，祈愿祖宗护佑。第二个环节是散福，邻里街坊们都会收到五色喜饼五色茶礼，希望众人都来祝福这段姻缘。第三个环节是驱邪避煞，一般都由巫师来唱经、祭礼，意思是让那些与本家有仇有怨的鬼魂今日就不要来捣乱了。唱经完毕，第一波九九八十一碗喜菜开始上桌开席。第四个环节就是接亲拜堂。第五个环节是新郎向道贺的男宾敬酒还礼，这个环节结束，整个婚礼也就结束了。娶平妻，往往不需要第一个环节和第二个环节，代之的就是新郎本人在祖宗堂颂背家训，用于向列祖列宗说明自己娶平妻的原因不是因为贪淫好色。另外有所不同的是，新郎与男宾们饮宴的时候，新妇要向大夫人，也就是正妻行礼敬茶、接受训诫。

    宾客们酒过三巡、夜色渐浓之时，外面响起了悠然动听的笙箫管笛之乐。众人俱都一愣，心说怎么不是唢呐锣鼓声，再看前方大门已经赫然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二十名手持各类乐器的青年男子，沁人心脾的乐曲就是由他们演奏的。这些乐师来在院中往两边一闪，后面跟着的是两列共三十位身穿绛红色纱裙的窈窕少女。这些少女面罩同色纱巾，每人手提一盏金色莲灯，莲灯正中发出光亮的乃是如鸭卵大小的夜明珠，散发出层层光晕，与初升的皎月交相辉映。

    再往后看去，一位身骑白色骏马的中年男子，怀抱一对镇魂金锏、背背混元宝伞，朝众人缓步行来。此人身穿一袭玄色长袍，金护领、上绣祥云朵朵，胸前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玉面玄狐，往面上看去，正是玄狐锦掌门人六面狐楚英辉。跟在他后面的分别是四面狐田兆光、三面狐郭子美、雪夜叉秋白雨，俱都身穿玄色短靠，胸前绣着代表他们个人的、姿态各异的狐狸图样。在他们后面是一顶由四位上身裸露、头戴黑色皮面罩的大汉抬着的软轿，轿中之人正是今晚的新娘秋白雁。在队伍最后面压阵的则是夜无光和他带来的十名拜月府打手，这些人都身穿紫色短靠背背墨骨钢鞭，面罩蝙蝠护具，整齐且庄重。

    如此一支送亲队伍，让在场的丰氏族人恍若置身异域仙境，一时间都失了神。今天主持仪式的是丰洪勋的一位伯父，幸亏提前打了招呼，否则老人家都忘了该如何进行下去。家丁们请出丰老夫人坐在上座，又请楚英辉在老夫人的左垂首落座，准备接受一对新人的叩拜。

    两位喜婆子将新娘从轿中搀扶下来，又引起了众人一阵骚动。

    只见秋白雁身穿的并非寻常嫁衣，而是一件剪裁合体的黑色对襟长衫、下衬山河地理裙。长衫上遍绣虬龙纹和七彩祥云，金护领、窄袖面，袖口处攒缀二十粒血色的珊瑚珠。头上并没有盖着盖头，除了凤冠，脸上戴着一副白玉制成的狐狸面具。

    尽管出人意表，丰老夫人示意仪式不要中断。于是仪式照常进行，在司仪的主持下，秋白雁和丰洪勋完成了大礼、结为了夫妻。

    玄狐锦的各位侠客，心情复杂地目送秋白雁被带去牡丹堂拜见梦蝶夫人。秋白雨看着远去的妹妹，甚至掉了几滴伤心泪。隐约中秋白雁似乎也回头看了一眼几位至亲，虽然还有相见之日，但这世间再无“百里孤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