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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往事不可追

    我脑中倏然浮现出那时有个青涩的少年偶然间遇见了我,说是愿拼尽修为为我铸上一柄法器。

    而我当年犹自傲慢,根本无从看得上这种初学的炼器师。

    仅只是敷衍了他两句,他却当了真。不仅为我四处去寻炼器材料,还兀自花了不下十年为我铸剑。

    剑成之时,却是我与逐月互生情愫之时。

    他捧着剑来找我,我无从回答他,于是便叫人逐了他出门。

    他似是很心碎,似是只想见我一面。我没有再见他,却为他这剑取了个名儿——长泪。

    自此之后,他便拿着剑离开了,甚至再未来烦扰过我。

    我那时也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姑娘,更是从未想过这人究竟是不是一片真心糟了我的弃之不理。

    原以为他早已看淡了往事,现在看来,他却是深陷执念,无从原谅我少时轻狂。

    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最后那块挂在腰上的蜻蜓佩一起被锁进了一只掌中小塔,风暨水倒是面色如常,伸手叩了叩这塔顶:“……你毕竟也为我找来了太乙真水,这最后一块蜻蜓佩,我赠你又何妨?至于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也会做到,反正原先我也并未打算插手你们和褚尤之间的事。我所想要的,一直都是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我暗自吐了口浊气,心内还算是庆幸。

    但他随即又道:“……但我也不会让你就这么死去,毕竟你的作用,可不仅仅如此。”

    听着这小塔外他的轻笑之声,我只觉浑身鸡皮疙瘩直掉,毛骨悚然。

    我这人,一没钱二没法器。能用到的地方,自然也就只有拿来威胁逐月了。

    我淡漠坐在这小塔中,反倒是泉儿看守着我。

    也不知是因为我沉默了太久还是怎么,泉儿反倒耐不住性子急切问着:“你这人怎么都不反抗呢?亏我还在这塔上附加了不少术法和阵法,结果你竟都未曾反抗过。”

    “既然本来就是引我入瓮的局,想必你们准备的也算是充分,我反抗也没多大意义。”我声色如常。

    “那你就没想过离开?你家魔君可是找你快找疯了。若是将来在战场上那你当人质,你家魔君可不得乖乖折兵损将听我们使唤?”泉儿也不知怎的,竟然为我分析起来。

    “是啊,可这战场之事,从来都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却都得我一个人背负,不是么?”我故作神伤,果真引来了她继续的叹息。

    “没事,等这场战争结束,我再亲手血刃了你,让你死得痛快些。”说到此处,她已经摩拳擦掌,似是真为手刃仇人做准备了。

    “所以,你是把父亲泉珵的死,放到了我的头上?”我暼眼瞧她,她倒是未曾想到我会提起泉珵:“你怎么知道我爹……哦对,公子说了,你已经恢复记忆,自然也知道我父亲的名讳。”

    “那倒不是。我虽然知道朝辰入魔之时给天下不少修士带来了灾难,而我却真不会有心思记住其中的每一个。”我莞尔笑道,“你既然已经听说过我死去又重生的事情,不如来猜猜我是从何处得知你父亲名讳的?”

    她嘴角抽抽,似是想到了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出口。

    我也不欺负她,甚至也没有要拿此事威胁她的想法:“你爹爹若是见着你长大成人,已然能独当一面,自然是欣慰得很。”我语气温和,之后便合了眼继续在小塔中打坐调息。

    泉儿却整个人都僵立在了外头,此刻已经背过去身子,瘦弱的肩膀似是在战栗。

    我便知我这把赌对了。

    果真,她思考了许久,似是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回身眼色复杂地看着我:“……你真在阴界时认识我父亲?”

    我从容道:“……是啊,那又如何。”我又把问题抛回给了她。

    她本是对我起着怀疑的心思,可这心思却在我的柔和言辞下瓦解。

    我并没有拿此事威胁她,甚至也未提到和她父亲究竟怎么认识、经历过什么。但偏偏就是我这么平平淡淡视如平常的样子,才让她那份憎我厌我的情绪逐渐崩塌。

    她也知道,我若真是想诓她,其实早该有更好的方式,但我却没有。

    我不仅没有拿她父亲的近况威胁她,更没有企图拿自己和她父亲的交情来感化她。

    她竟就真的开始以为我跟她父亲是真正相识的。

    啊,也算不得“以为”了,我本就跟泉珵相识,只是关系未必太好。

    但这又何妨呢,她已经为我撤离了不少自己施加在小塔上的术法,颇有些气鼓鼓:“……好了,看在你跟家父有些交情的份上,我也只能帮你至此了。术法我给你撤了一半,其他的,你便自己想办法吧。”言罢,她还真咬牙转身匆匆离去,似是要为我的逃离留下些许破绽。

    多谢。我心中暗自欣喜,转手便反握了长泪:自我进这塔里已经过了六日之久,战事只怕早已掀起,实在是不能再耽搁片刻!

    长泪也似是随了我的心意,长剑轻鸣,随着我的灵气催动,似是锋利更甚从前。

    泉儿其实也算是为我留够了颜面。这留下的术法大多都是阵法,而她则早知我善阵法。

    不过多久,我便拼着这一身修为破塔而出。

    虽是在破塔过程中弄得伤痕累累,但我出来了。

    我转身便朝着两军交战处飞速而去。

    咬牙催着长泪一路狂奔,倒是果真遥遥便见着了正在战场上打得难解难分的妖修和魔修。

    我并不喜战事,但现今褚尤三番两次挑衅,又在这青渺大地上恶事干尽,即便我不想管,此刻也非得出手不可了。

    我遥遥传音给了玉泽,托他派人把我已是安全的消息加密传递给逐月,而我则是奋而往魔君府邸而去。

    狐荷,抱歉,我恐怕只能拿你当挡箭牌了。

    我原先想着,两军交战,又没人看着狐荷,只怕狐荷早为了避嫌而逃。无论褚尤对她如何,她也不会在魔君府邸长住。

    但当我冲进院门,见着的却是正在安然看书的她,稍稍还是有点惊愕的。

    “好久不见。”狐荷不傻,看着我进来,唇角的微笑敛起,幽幽道,“我知你来此为何,但你只怕是得失望了。”

    “什么意思?”

    “你只知道我是被褚尤的人追杀,却不知我从复生到不能转世,都是出自他手。”她语气淡漠,逐渐勾起冷笑,“原先你可不是为了我才把存着我香囊的魂魄交给他?在那次之后,他便寻了不少法子为我重塑身躯。那时,我还当真以为他对我存了一份真心,千方百计想要让我活下去,哪怕我知道这破碎的魂魄早晚得被他折腾得无法转世,我也未曾有过怨言。甚至,还抱着一丝与他携手白头的侥幸心理。但后来,当他重新派我斩截各路魔修,我才知晓他救我,仅仅只是为了我在你心里的念想罢了。我出手的时候,你家魔君看在你的面子上,从不对我赶尽杀绝——这大概便是褚尤费尽心思让我重活的缘由了吧。”

    我整个身子猛地一颤。

    逐月竟是为了我,从不对她赶尽杀绝?

    “所以,就算你把我作为人质弄到战场上,褚尤也不会对我有一丝一毫的留情,你懂了么?”狐荷侧过冷眸,笑容满是苍白无力。

    我很是心疼这个为了爱人连转世都舍弃了的姑娘。但现在看来,我竟真是没有法子替她讨回这冤屈。

    “你可别用这么同情的眼神看着我。”她继而转了笑容,继续认真看起书来,只当我不存在的。

    我闷声退出了院门,也再没了拿她当挡箭牌的心思。

    “听说你回来了,我便赶来看看。如何?风暨水有伤着你么?”玉泽匆匆前来之时,正好碰见我憋着口闷气坐在院门口。

    “没有。”我头也未抬,只是眼睛眨也未眨地盯着某处绿色植物发着愣。

    “怎么多日不见,竟是变成了这闷葫芦的样子?”玉泽打量我两眼,似是没看到什么伤痕,才半开玩笑道。

    “无事,就是稍有点心塞。怎么,你不去跟着逐月,反而来看我做什么?”我抬头稍有些不快地瞅他一眼。

    “他法力高强,又早已恢复了魔君真身,根本不惧那些人的。所以,我便来看看你。反正若是兵败,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玉泽倒是想得开,只是见我面色不好,忍不住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不烫啊?看你面色苍白,我还以为你病着了。哦,我晓得了,你怕是刚刚见过狐荷吧?她的事情我也了解了一点,还未来得及跟你说,你应当是为她伤心才对。”

    “没有。”我嘴硬着,一点儿跟他聊天的心思都没有,只是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裙子褶皱,“既然你不去,那我便去看看逐月吧。”

    “那怎么行?你可知,现在整个妖族都恨不得扒了你的皮,吃了你的骨肉,觉着你是背叛了妖族之人,现在又是在交战之际,你哪能露面?”玉泽慌忙伸手拦着我。

    “所以,既然你不去,我便顶着你的面容过去咯。”我斜瞟他一眼,稍一挑眉。

    他一愣,倒是一时语塞,没逮着制止我的词句,便只能呆呆看着我腾着剑离去。

    好不容易找着战场的时候,战事已然接近尾声。

    魔修没有讨着好,妖族更是损兵折将。

    我遥遥看着那方天地昏暗之处,仿佛末日降临。

    妖族与魔修的战斗,两方人马不少,此番必然引发过天地灵气暴动。

    无论是树植还是生灵,皆是在躲避不及之下奄奄一息。

    我忽然不太想继续往那战场而去,生怕看见了不想再见的那番尸骨遍野。

    曾经朝辰与魔君大打出手那时,我也是在旁见过的。那时,我亲眼见着两个我最爱的人生死相搏,那滋味可真是心焦。

    却没想到,这几百年后,我又得见着类似的场面,虽不是父亲和逐月,但这生灵涂炭之象我依旧是避之不及。

    转身欲走,却正好碰见了领着后援兵马的沈英。

    “你怎么在这?”沈英眸光微动,看了我两眼,才道,“你不是玉泽,你该是朝阳才对。你不该出现在此处,既然我能看得出来你的狐鬼之术,妖族中必然也有人能看穿。你若是留在这里,才是真真拖了师父的后腿。”

    我长叹一声,目光敛了下来:“……那我,这便回去了。”

    沈英一怔,似乎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说服了我。

    我正欲离开,她又拦了一下,而后却又犹豫了,缓缓给我让开了路:“……回去的时候小心点。”

    难得从她嘴里听着关心我的词句,此刻我倒是有些意外:“多谢。”

    她冲我微微颔首,便唤来几个魔修送我回去。

    我自是觉着自己没什么需要保护的,但她一番好意,我便也收着了。

    待到回了魔君府邸,叶宛宛似是早已接到消息,此刻倒是正在门口着急等着我。

    “怎么了?”我有些不解,看着她的样子,似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浮云跑了!他也不知拿什么术法困住了守卫,竟是偷溜出了囚牢!我猜着,他什么时候跑不好,非得现在跑,只怕是想去战场帮逐月去了。”叶宛宛急得眼角渗了泪,看着我的目光滢滢,可算是担心极了。

    “你先别慌,那边战事已经差不多了,他去了也未必就会有事。何况,还有逐月和沈英在那儿呢,定能护着他的。”嘴上虽是这么说着,实则我心里也是发着慌:这家伙现在横冲直撞地出去,只怕还没见着逐月就得被妖王的人逮着。

    我安抚几句过后,便趁着叫人看着叶宛宛,免得她也跟去。而我则是飞快腾剑再去战场。

    浮云修为不算高,又总是跟叶宛宛学着医术,只怕此去战彻真是生死难料。

    咬牙一口气向前,倒是堪堪在日落前赶到了战场。

    “你见着浮云了么?”我焦急进了军中,没有变换容貌,逐月的人倒是都认得我,很快放了我进去。

    “没有啊。”逐月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他不是该在牢里待着么?”随即,他也想到了什么,脸色倏然变得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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