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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最初的震惊愤怒被佟恩用尽所有意志力压抑着,对陆奕非的爱意也被闷在心里缓缓的燃成灰烬。

    心不在焉的等所有节目结束,她强忍着阵阵刺疼的心,目光一直悄悄的注意着前排右侧的陆奕非和颜玉宁母女。

    「走吧小善,我们这就去看看。」

    在他们预备起身之际,她牵住小善的手,从他们后方绕过,事先到出口处,等待陆奕非自己认出他们。

    璇璇一手牵着妈妈,一手牵着乾爸爸,意犹未尽的笑谈着,陆奕非虽然话不多,但对璇璇始终带笑回应。

    「奕非爸爸,今天是我最快乐的一次生日,有爸爸和妈妈一起陪我过耶!以后别的小朋友如果问我,我可不可以说我也有爸爸?」璇璇沈浸在幸福的氛围里,像是舍不得时间结束的灰姑娘。

    「可以啊,奕非爸爸已经当璇璇的乾爸爸了,你可以把奕非爸爸当成自己的爸爸。」当事者还没回答,倒是颜玉宁仗着和陆奕非的交情,就自作主张的允诺女儿了。

    「真的吗?」璇璇眨巴着大眼望向陆奕非。

    怜惜璇璇的爸爸对她不闻不问,陆奕非十分同情,摸摸璇璇的头,也只能勾起笑容答应。「真的。」

    行进间,颜玉宁发觉了前方出口处,有个仪容端庄典雅的女人正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们,她觉得纳闷,不禁伸手拍了下陆奕非手臂。

    「奕非,出口那里有个女人一直在看我们,你认识吗?」她向陆奕非使了使眼色。

    陆奕非旋即往出口处看去,冷不防的瞧见自己妻子,心底忽然莫名涌现的罪恶感令他胸口一窒,脸色也瞬间僵凝。

    「好巧啊!」佟恩等到了他们的视线,也瞧见了丈夫诧异错愕的脸色,她立刻牵动嘴角打招呼,向他们走去。可是她的表情虽无异样,声调却冷得有如北极冰山般寒冽。

    颜玉宁见陆奕非变了脸色,不禁压低嗓音问:「是谁啊?」

    佟恩耳尖的听见她的问话,没给陆奕非回答的机会,故意扬声。「没想到陆总裁是这么爱妻爱女的好男人,平时这么忙碌,还有时间陪着老婆、女儿来这儿看表演啊?」

    因为胸口无法克制的疼痛,她不得不用尖锐武装起自己,剌伤他,也让自己继续痛得麻痹。

    小善清楚感觉到妈妈的不悦,又见自己的父亲正牵着别的孝,倒也聪明的没多说话,只是睁着一双黝黑的大眼睛,仰头看着大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佟恩,你听我解释……」陆奕非伸手欲攫住佟恩的臂膀,却被她闪了开来,甚至目光转为冷凝的瞪视着他。

    精明如颜玉宁,凭这一来一往的简单对话,就猜得出佟恩的身分,但她却有心机的不开口。

    「有什么好解释的?」佟恩淡淡的扬唇,态度疏离。「我现在看到的就是如此啊!哦,刚刚我也有看到你们一家人在台上的出色表现呢!真好,妹妹还拿到了奖品,我们小善本来也想参加,可是没有爸爸陪,所以不敢。」

    她的话字字句句都像是尖刺、利刀戳痛了他的心,陆奕非看着她轻笑的容颜,明白那笑意根本没有传进她仿佛荒漠般乾涸的眼里,他眉峰紧紧凝聚,感到心头沈甸甸。

    「小善……」他看向儿子,佟恩的话让他心生愧疚,明白方才莫名涌现的罪恶感,是他觉得心虚,因为他撒了谎。

    「爸爸,你不是说今天有事吗?为什么还可以来看小朋友的表演?」小善一肚子的问号,憋不住了。

    小善的问话令她心酸,佟恩咬着唇,不让哽咽逸出唇瓣,忿然等着看陆奕非怎么回答孩子。

    「爸爸说的事情,就是这件事。」他只能老实说。

    「原来这就是你说的「重要应酬」?」佟恩不禁哼笑,用着正好让他听到的音量讥讽。

    「佟恩……」沈稳的嗓音中带着一丝仓皇与恳求,他无法适应向来温柔婉约的妻子说话变得夹枪带棍。

    「那你为什么要当别人的爸爸?」小善看了看手里拿着奖品、又霸占了他爸爸的璇璇,虽然不明白这代表了自己的权利被剥夺,但小嘴也不由自主的嘟了起来,觉得不开心。

    「呃……」陆奕非犹豫着。在璇璇面前不方便直说是因为她没有爸爸,所以斟酌该怎么讲才好。

    见陆奕非说不出话来,佟恩觉得质问够了,此时她还能克制住怒火,可她没法保证再待下去,控制不控制得了脾气。

    「想不出理由就别想了,反正我们也不想听。」不管是好理由或烂理由,骗人就是骗人!佟恩低低怒道。

    「佟恩,你别这样,我只是陪玉宁的女儿过生日,我跟你提过她的。」她少见的怒意和过分的疏离让陆奕非的心慌了起来,他霍地伸手紧握住她的肩膀,紧张与在意从惯常的内敛沈稳中破茧而出。

    佟恩失望的摇摇头,使劲拨开他的双手,再牵住小善,往后退。

    跟她提过颜玉宁,就代表不论何事都不用再告诉她了吗?

    既然跟她提过颜玉宁,为何要再欺骗?

    她甚至大方提议要他带她回家来吃吃饭,彼此认识一下,为什么他和她有约却不能坦白告诉她?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她生疏的话中带刺,颔首示意后随即柔声对儿于说:「小善,我们回家。」

    「佟恩,我有开车,坐我的车吧!」陆奕非挽留她,可又想到颜玉宁母女是搭他的车来,不禁续道:「我们先送她们回去,再一起回家?」

    「不用了!既然我们来的时候没有你陪,回去的时候更用不着你了。」佟恩冷冷的回答。

    都什么状况了,还顾虑她们?!佟恩心里着实充满了深深的挫败感。

    陆奕非胸口宛如被击了一拳,霎时哑口无言,只能怔仲的看着佟恩头也不回的离去,而小善几番回首,那目光揪疼了他的心……

    他们的身影没入人群中,陆奕非这才猛然回神,心口突然发慌得紧。

    「奕非,我看你还是追去看看好了,我和璇璇自己坐计程车回去。」颜玉宁这才发声,仿佛很能体谅,也替他忧虑,但心里却算准了陆奕非不可能丢下她不管,毕竟他一直待她很好的,不论是以前或是现在。

    「好,那就抱歉了。」可陆奕非的回答倒是让颜玉宁跌破了眼镜,心情荡到谷底。「璇璇生日快乐哦!」他拍拍璇璇的头,匆匆的说了句祝福后,就三步并作两步离开。

    佟恩的反应很反常,他心慌的感觉也太强烈,这是他们结婚六年以来,佟恩第一次生气,情况看来真是不太妙……

    ************

    佟恩和小善前脚才回到家中,陆奕非后脚也赶了回来,但他却没办法立刻跟佟恩谈,因为她冷冷的请他不要打扰,专心安置着小善,帮他洗澡,哄他睡觉,硬是让他枯等了两、三个小时。

    好不容易,等到佟恩把自己也都打理好了,陆奕非这才能够好好的跟她谈论方才的事情。

    很讽刺,平时都是她在等他,这会儿,偏要发生这么不愉快的事,他才会这样等待。

    佟恩从二楼步下一楼客厅,交代管家替她热一杯鲜奶,随后来到沙发落坐。

    再面对陆奕非,她心情已经沈淀许多,或许是累了,她没有力量再咄咄逼问,反而不发一语。

    见她对这场对谈意兴阑珊,陆奕非轻叹气,只好率先开口。「佟恩,你还在气吗?」

    「……」一开始,她抿唇不想回答这问题。

    「我跟玉宁真的没什么的,你犯不着为了这件事这么生气。」陆奕非为自己澄清。

    佟恩转头看他,目光冷然。

    气或不气并不是事情的重点,但她若不明说,实在很怀疑他除了在公事方面精明,在情感的部分却是迟钝糟糕的。

    「你以为我今天的反应只是吃醋,担心你搞外遇这么简单吗?为什么非要我生气,才能引起你重视我们母子俩的感受?平时体谅你、包容你,你反而继续冷落忽视?难道需要我天天跟你吵、跟你闹,你才能把我们当一回事吗?我们是最亲近的一家人,你为什么要欺骗——」

    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因心情的激动而渐渐高昂,她忽然停顿,抑制失控的情绪。

    陆奕非被她连珠炮似的指控轰得头昏脑胀,一时间张口结舌,只能怔怔的看着她。

    「太太,你要的热鲜奶。」管家在这空档正好送上佟恩要的热饮,悄悄觑看着气氛不太对的主人们,周到的再开口。「先生,你要不要喝什么?」

    陆奕非看了看佟恩面前的热饮,眼色黯然。

    往常他回到家中的吃喝都是她在张罗的,今天,她替自己要了饮料,却不肯再为他费心了!

    「你泡一杯蜂蜜醋给我吧。」他凭着记忆随口道。

    「好的。」管家应声后立即动作。

    佟恩喝着热牛奶,缓和着心情。

    方才在哄小善睡觉时她都想过了,她要调整自己的心情,改变自己态度,她不要再时时记挂着他,不要再非他不可……

    另外,他方才错愕的表情也让她临时决定,要把这些年来的怨怼全都说出来,否则他永远无法察觉,在他事业成功的光环下,她这个痴痴在背后守候的妻子,就像一朵缺乏关爱照顾的花朵,渐渐失去活力,就要凋零枯萎。

    「奕非,今天的事,重点不在于你和谁出去,而是你骗了我和小善。」她搁下牛奶,目不斜视的看着玻璃杯,嗓音已恢复平静。

    「我只不过没说是和她们一起,并没有骗你们。」他蹙眉,抗议被扣了顶大帽子。

    佟恩也几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对这句狡辩感到不悦。

    「好,你没骗我们,但你竟为了她们而拒绝我和小善?」她有一半是为宝贝儿子抱不平。

    「是玉宁先跟我约的。」他说出原因。

    「她的邀约就这么重要,我和儿子的邀约就无关紧要?」她抬眸看向他,目光幽怨,口吻酸涩。

    「她女儿生日嘛!」他叹。

    她冷声问:「儿子生日你也没有每年参与,为了别人女儿的生日就得特别抽出时间?」如果他能够为了别人的孝而安排出空档,为什么不能对自己的孩子比照办理?

    「璇璇打一出生,她爸爸就不闻不问,我听了同情,所以——」他解释着,却被打断。

    「所以你就去扮演她父亲的角色?」她口气不禁尖锐了起来。「你连一个真正的父亲都做不好了,还去充当别人的父亲?!」她眼中漫上一层薄泪,不知是因为替儿子不平,抑或是愤怒所致。

    陆奕非绷着脸,佟恩的控诉让他没有面子,可是他竟无法反驳。

    身为小善的父亲,他的确很像跑龙套的,偶尔出现,抱抱他、说几句话,就又迳自忙去。

    管家在这个时候又怯怯的送上蜂蜜醋,认知到这气氛不只是不对,而是非常的差。

    她从陆奕非和佟恩刚结婚时就来陆家工作,到现在已经六年,从没看他们夫妻俩闹过不愉快,甚至连讲话分贝都没高过,可今天是怎么回事?

    不过身为帮佣,也没有她置喙的余地,还是不要多说话,赶紧退开得好,以免扫到台风尾。

    陆奕非被质问得口乾舌燥,正好拿起蜂蜜醋喝一口,却酸得让他皱眉。

    这么简单的饮品,却因为不是出自佟恩之手而变得难以入喉。怎么搞的?

    「我知道我平时是比较忙,可是我对小善的爱和关心并没有比较少。」他只能这么声明。

    「爱和关心不是嘴巴说说就算的。你答应过要尽量抽时间陪他,结果呢?你的时间这么难挤,好不容易有空闲,竟然是为了别人的孝!你能陪别人,却不能陪自己人?」身为母亲,她不禁强悍的为孩子争取他应得的权利。「你忽略我就算了,能不能不要也这样对小善?他只是孩子,他渴望父爱,你在同情别人的同时,怎么没有想到小善?」

    原本去帮帮人家也没什么,可是他连自己的家庭都顾不好了,还去帮忙人家,这算什么?教她怎么不想到是因为情谊「特殊」?

    面对佟恩几欲爆发又极力压抑的怒意,陆奕非一阵愕然。

    他这才知道,佟恩对生活并不像表面那样怡然自得,她可以温婉沈静,但那是在她认可的情况下,一旦超出了她所能接受的范围,她便会坚持扞卫她的立场,争取该有的权利。

    过去,真的是他太有恃无恐了,以为她一定包容、一定体谅,而忘了注意她内心中真正的想法!

    「你和小善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怎么愿意忽略你们?」他或许平时情感较为内敛,没有表现出来,但他心里是这么认定的。

    「是吗?怎么我感觉到的事实,和你所说的并不一样?」她幽然轻问,万分质疑,心里有抹不去的感伤。「嫁给你这六年来,你心里只有事业,而我就像可有可无的点缀。我们同床共枕,可是我心里却常觉得不踏实,我的丈夫好像只有在夜晚才存在。

    「或许是我自己不好吧,为了扮演一个贤淑的好妻子,我太习惯在你面前隐藏自己,你所看到的喜怒哀乐、爱怨嗔痴,都已经是收敛过几分的情绪,所以我的抱怨不具力量,久而久之,你把我的存在与体谅视为理所当然,你把我的关怀和心意当成了习惯,然后放任距离产生,让我一个人在婚姻里孤军奋战,在爱情里一厢情愿……」

    她的心被一阵心酸与迷惘包围,深深的疲惫感淹没了她,眼泪不由得也淌了下来。

    「佟恩……」从没有聆听过妻子这么多心声的陆奕非感到心疼不已,情不自禁的栘坐到她身旁,轻轻的搂住她,感叹地说:「你从来没说,所以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对我有这么多的埋怨和不满,而且累积得这么深、这么浓!」

    「这证明,你太习惯依着自己步调过日子了,你并不适合婚姻。」轻挣脱他的臂膀,低柔的嗓音蕴含着浓浓的哀怨。

    她忽然醒了,因为看清他缺乏一般正常男人对家庭的归属感、以及对感情的热度。

    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陆奕非的心悚然一惊,脸色也骤变。

    从他神情的改变洞悉出他的想法,佟恩把最后一抹心痛敛进眸底,淡淡的勾起唇瓣。

    「放心,我不会不顾小善的感受,再不快乐,我还是希望孩子能在健全的家庭里长大。」

    她的回答的确让陆奕非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可那坚强又隐隐透露哀怨的笑容却像是一记重击,让他心口泛疼。

    「今天的事,是我处理的方式不对,我保证,下一次绝对不会再这样了。」难得降低姿态,忏悔意味浓厚。

    呵,原来还会有下次啊?佟恩心里涩涩的哼。

    「随你了。」一个人若有心欺骗,那是防不来的!

    那无所谓的态度教陆奕非实在觉得很无力,但他还是得继续表达诚意。

    「以后,我会尽量多抽时间陪小善,至少,有周休假日。」其实他之前就有这么想了,只是一直没有付诸实行。

    「希望你说到做到。」她虽然现在心里是气他怨他的,可也不能因此而不让小善接近他。

    以为这答案是代表转圜,陆奕非再接再厉,再度搂上她。

    「我也不会再冷落你了。」

    然而,这句话并没有立即博得佟恩的欢心,她反而拂开他的手,翩然起身,凝瞅着他。

    「我已经决定要开始对你调整心态、改变态度,所以以后应该不会再觉得那么不平衡了。」意有所指的说完,她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意味着此番谈话到此结束。

    陆奕非望着佟恩那散发着疏离感的纤细背影,心口涌现了一阵强烈的失落与空虚。

    他总认为佟恩在这段婚姻里适应得很好,没想到,她只是小心翼翼的在彼此的关系中压抑着、努力着。

    因此今天的事只是导火线,她会爆发无非是六年来的情绪已经累积到极限,不得不宣泄。

    难道他真的是个糟糕至极的丈夫和父亲吗?否则为何会让个性温婉的佟恩失望成这样?

    她所谓的「调整心态、改变态度」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她这样的说法会令他如此心慌?为什么她虽然没有要离开,他却觉得仿佛即将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心,被前所未有的强烈不安给盘据,他这才恍悟,他的婚姻出现危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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