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若早知今日,她情愿一生在山间无忧,也不愿尝到人间恶劣的一切。
黑暗之中,没有光明,没有温暖。
甚至是对未知的迷茫与恐惧,透过黑暗缠绕着,包围着,缓缓蚕食着她的乐观与希望。
“轰隆~”
一道巨响惊雷震醒昏沉入眠的枝菱。
天色阴沉,柴房更为暗黑。
唯有闪电划破长夜映出稀薄的光,一场瓢泼大雨噼噼啪啪接踵而至,又是一个霹雳,刹那间雨声交杂着雷声,一片轰鸣。
雨水沿着墙缝,瓦缝,门缝蔓延进来。
柴房的地面脏水流肆,枝菱坐在地上往后挪了挪,蜷缩在角落里。
她的衣服全被浸湿,嘴角的血迹干涸,面容狼狈不堪,被粗绳捆绑的双手红紫肿胀。
枝菱浓眉皱起,半晌,忍着疼痛长长吐了口浊气。
这一夜,她呆呆地靠在角落。
数数进来柴房的日子已然两天了。
两天里,滴水未进。二姨娘临走只是只交代不许给她吃喝,期间并未有任何人前来。
这样废弃偏僻之地,怎么会有人出现。
枝菱忽觉得自己悲哀极了,她只不过是小小的婢女,就算真的饿死在这里,又会谁知晓,就连同情之人也渺渺无几吧。
冷风嗖嗖在吹,像是谁在呜咽。
她莫名想到含恨而终去世已久的娘亲,可惜未能见到亲爹,未能替娘亲质问爹爹为何背信忘誓……
那些心里预留了很多很多的言语哽咽在喉咙里,就像一衬凉旧梦终有头。
大约雨停,渐到黎明。
枝菱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生存欲望虽强烈奈何无计可施。
她的躯体异常滚烫,如同烈火吞噬着残识。头晕目眩,嗓子里塞了棉花般干痛难忍。
她身子一歪栽倒在污水地面连连剧烈咳嗽。
屋外似有人踩在水里传来密密匝匝的脚步声,
枝菱极其不安惶恐,她想求救,可是很晕,张了张干裂的唇,终究发不出声。
“这里面肯定有好玩的,我就要进去就要进去!”男音似曾耳熟,语调如孩童般耍赖,“哼,你不打开,我就告诉爹爹。”
“这门上了锁,奴才打不开啊。况且王爷交代过务必看好您,不许您乱跑的呀,还是别为难奴才了。”
“我不管,你不打开让我玩,我就跟爹爹说你欺负我,哼。”
王爷?
枝菱思索着这人莫非就是痴傻的二世子。
正头疼脑热,柴门被个人高马大的家丁蹬开。
一时投进的强烈光线让她有些刺眼受不住,她眨眨眼睛才看清,原来那似曾耳熟的声音主人真的是二世子。
家丁被她的模样姿态吓了一大跳,细瞅后知晓是个人后更是又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跑了出去,“怎么会有个半死不活的人,我得赶紧去禀报老爷夫人。”
二世子并未离开,而是似发现什么好玩的事物蹲下身朝她晃了晃拨浪鼓。
他的模样并不算差,眉清目秀的。枝菱瞧他应该比她大上几岁,可越看越觉得他极像个天真活泼的孩子。
“你怎么在这么黑的地方玩啊?”二世子搔搔头嘟着嘴,将拨浪鼓塞进她沾满污渍的手,“你是不是在玩躲猫猫啊,你陪我,陪我玩嘛。我爹爹很多钱,我会给你很多钱哦~”
她也很想健健康康出去玩啊。
尚未来得及回应他,枝菱逐渐体力不支,握着拨浪鼓的手一滑,眼前的光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她好累,似是做了个很远很长的梦。
梦里面,满天繁星,山花缱绻。
她与一群孩子们戏耍在田野之中,银铃般欢悦的嬉笑声随风飘远。
真是快乐,天真烂漫的年纪。
转眼她紧锁眉,似乎梦到娘亲忧愁的脸,忽远忽近,模样看不清,直到娘亲幽怨唉叹后突然化为一缕虚无缥缈的烟,渐渐消弭……
枝菱极不安稳,艰难的张嘴,低低发出痛苦的哑音。尔后,轻轻溢出几个字:“水,水~”
迷迷糊糊的,干裂的唇似注入一抹清凉,她拼命吸取这来之不易的甘霖。
待浑身舒畅后,她缓缓睁眼,竟看到三世子坐在床边。
他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低头吹气的侧容好看又清晰。
是她昌涂了么。
明明晕倒之前目睹的人是痴傻二世子,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她还记得二世子缠着她要陪他玩。
而现下,膝盖以及手腕的伤口已被纱布包扎,她摸摸全身,衣裳也在不省人事之时被换过了。
屋子里只她与世子二人,枝菱心生怪异,赶忙将胸口的被子掖紧,缩在被窝里。
“你病的很重,我将你抱回来又发现你受伤便唤了丫鬟照顾你。”他的嘴边浮现一丝不明意味的笑,那绣着如意祥云图案的薄袖里伸出一只手覆上她的额遂即放下,“趁着退烧快将这药服下。”
那个“抱”字不由得让枝菱惊诧,一刹那涨红了脸,只呆坐不动任他摸过自己的额头。
三世子搅动着药,每一勺细细吹凉再喂于她。
枝菱倏然咳嗽红了眼,面色苍白若雪,毫无血色的容颜反而平添几分娇弱与楚楚可怜。
她边服药却见四周奢华,不知名的安神香充斥在空气中。镂空的雕花窗洒着斑斑点点的阳光,窗外尽是旖旎景色。
躺坐的床侧挂着金丝芙蓉纱帐,盖的是富丽锦被,至少有四盏檀木灯架,里面烛火璀璨,把屋子映得通明。
“这是哪儿?”她喝完药,语气淡淡。
“这是镇北王府。”三世子眸光从容,脸色淡定如常,“你重病晕倒在柴房,幸亏被我二哥经过发现,我正好寻他便顺道救下你。”
若不是及时被救,她怕是早就一命归西。
枝菱咳嗽着掀开被子欲起身行礼,三世子见此急忙拦下。
“三世子大恩,叫奴婢如何以报呢!”
阳光入室,他的眉眼皆镀上一层柔柔的光晕,“这恩情且与上次求情两件并做一起下次再还吧。”
三世子轻和又带着戏谑的扯扯唇角,。
枝菱微征沉默着,她的躯体瘦弱如同风中沾露的蔷薇般瑟瑟,但眼睛里透出的分明是隐忍倔强,不禁让他软了心。
“为何你会被绑在柴房里?”
他问了个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我得罪了二姨娘,所以才……”枝菱答得委屈,眉眼疲倦,想起萧府里每个人的居心叵测,打了个寒颤。
她在心底凄怆,望向三世子猝不及防与他眸光相撞。
他的眼睛好似极黑的夜,像极了她在梦里看过的那片星辰。
枝菱莹润的目光漾起阵阵涟漪,迅速垂下眼去。
屋里原本有些松泛的气氛又顿然肃静。
午后再次服药之后,她的病方才痊愈。
枝菱换了一袭碧色衣裙,长发绾起,簪一对样式简单的珠钗。
三世子知晓她早就饥肠辘辘,饿的马上就快前胸贴后背了,特命令厨房做了糕点,鸡鸭鱼肉一并差人送进来。
她咽咽口水,瞅着桌子中央那一盘金灿灿的鸡,不顾礼数狠狠撕下鸡腿,吃的不亦乐乎。
王府厨子所做的菜就是美味,油而不腻的口感,肉质外焦里嫩。
三世子满脸黑线端坐一边,眼见瘦弱的她释放吃货本性,一盘鸡眨眼间变作一盘骨头。
他手握成空心拳,在她头顶砸了一拳,“几日不曾吃饭么?”
她可是差点饿死的人。
枝菱酝酿着委屈的情绪,抬起头的时候眼角里已然珠光闪闪,“我关在柴房里两日不曾进食了。”
“珠琴,拿件小毯来!”
三世子听着她诉苦,那星辰密布的眸光不忘认真配合注视着她,见她衣裳单薄,贴心唤了侍女过来。
话音刚落,枝菱顿觉身上被暖暖盖住。
如此细心周到,她满足地往小毯里蹭了蹭,而他的嘴唇旋即抿出个好看的弧度。
“我很好奇哈,你是怎么救我出萧府的。”
枝菱歪着脑袋认真盯着他,嫣然一笑。
三世子饶有兴趣道:“堂堂世子,要个丫鬟回来伺候有何不可?”
枝菱瞬间黑脸,他又道:“你在萧府如此多灾多难,倒不如在我身边做个侍书婢女,可比你日日浣衣轻松不少。”
她敛容若有所思,论王府与萧府的待遇自然属王府更胜一筹;况且她跟的是镇北八王爷家的三世子,谁敢轻举妄动欺负她呢。
枝菱目光炯炯,意识到这是个极好的出路。
“报~”
是王府下人老远就喊的通报声。
三世子站起,负手玉立。
通传之人慌张跪报:“启禀三殿下,萧府的大小姐到访。”
他微抬手,屋子里所有的婢女自觉摒退。
枝菱一听大小姐的名号,不确其来意,倒是生怕引起误会慌里慌张脱掉鞋子,并将鞋子踢进了床底下,快速躲进被窝里。
只留了一道便于呼吸的小缝隙。
三世子望着她这一系列动作,只由着她去尚未作声。
还未等他去迎接这位大小姐,妆扮浓重的萧沐卉后脚就已踏进了屋内。
她抑住欣喜之情,捏着帕子羞羞一笑,侧身福下一礼:“殿下万福。”
“你来作甚?”
没想这三世子见未婚妻前来并未喜笑颜开,口吻也竟如此不客气。而且轮廓清冷如月,自己先坐了下来;避开她的视线如避蛇蝎,唯恐不及。
“你我早已订亲,难道我还不能来看看你么!”
萧沐卉不悦皱眉,眸中可谓波光粼粼,握住他的手绽开个略显讨好的笑容。见他依旧不理不睬,气恼道:“你再如何这般冷待我,我也注定是要成为你的王妃的。”
枝菱津津有味看热闹,三世子的意思显然是很明确,他不喜欢她,就这么简单。
奈何萧沐卉偏偏自讨没趣,作茧自缚。
三世子的面色更为冷厉几分,整个人如同一座冰冻千尺的寒山,分毫不顾及女儿家的颜面抽出手,不肯多言一句。
“你还在怪我杀死了怜城?”萧沐卉好看的眸子怒火中烧,望向他的目光瞬间无爱,却像望着纠缠累世的“仇人”。
怜城……听这名字貌似是个姑娘,而萧沐卉提及这两字近乎咬牙切齿。
既然这怜城已经逝世,为何她还恨切切的。
三世子似触及到逆鳞扶额,一副厌烦脸怒道:“你不配提她!”
“我偏偏非提不可,她凭什么资格能得到你的心。”
是悲?
是麻木?
萧沐卉神情凄厉,踉踉跄跄晃了晃身子,像是受不了什么。
转接着,她的目光环视了一番,如同利剑折射出灼灼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枝菱心中一抖,微紧了紧被子,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一道阴影挡住缝隙视线,覆身遮掩的被子被她用力掀开。
枝菱被暴露在萧沐卉嘲讽的眼光之下。
“我还以为你一直对怜城念念不忘,如今都已金屋藏娇了。”
萧沐卉痴痴望着爱而不得的男人,接着渐渐冷静,一把扼住枝菱的细脖子,“连你也敢跟我争?”
萧沐卉这般用尽气力是有多想置她于死地,况且这是个误会啊。
枝菱被掐的喘不上气,靡靡痛苦之音飘出,双颊憋的通红。
三世子惊怒,掰开萧沐卉的手毫不留情将其恶狠狠推倒在地。
萧沐卉是外人眼里身份显赫的名门千金;是众多男子垂涎关注的大美人。
她能在府里受尽宠爱,能无视姨娘将庶妹百般羞辱取乐。
唯一狼狈之处,便是尝到爱人冷眼厌弃,仿佛她所有光环营造的美好一切都不曾入得了他的眼。
“滚!!”三世子静若扯了扯她的腕口,二姨娘唇珠翕动许是不服却又硬生生把剩余未吐出的言语憋回喉咙。
大夫人得意勾了勾唇,继而话到主题:“小姐生病你们肯定有所耳闻,可是大夫说小姐的衣服上被涂抹了月季花粉,日日接触必会咳嗽胸闷。浣衣房每日浣衣能接触小姐衣服最为容易,所以到底是你们谁如此大胆?”
众人面面相觑,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老爷厉言指着淑秋责问:“府里不是早就全种赤蔷薇了吗,怎么浣衣房里会有大量花粉沾染到小姐的衣服上去?你倒是解释解释!”
淑秋哑着嗓子叫喊着冤屈,“老爷,夫人,奴婢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万万不敢害小姐呀…定是有人嫁祸于奴婢的啊~”
老爷眸色迟疑,大夫人冷眼旁观,神情莫测。
雪秀同淑秋一样,是个尖酸刻薄之人。
平日口口声声称淑秋一声姐姐,这下出了事也不曾帮其作证。倒火上浇油将矛头指向了红袖道:“老爷,夫人,还记得这个红袖么?奴婢看十有八九就是这丫头捣的鬼。”
这淑秋嘴里除了喊冤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但是红袖不一样。
红袖曾被大小姐打骂的极惨,又赶去浣衣房受罚,若心里记恨利用浣衣房的环境有利的确能做手脚。
有了这般恰如其分的理由,她一跃而出,一下子代替淑秋成了审问的焦点。
红袖毫无畏惧,不卑不亢道:“此事与奴婢无关,还请老爷夫人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