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萧秋意和崔燃的故事（五）

    “放了他……是应该的，”萧秋意道，“只是我不会再追逐了。”

    萧秋意不知道姚药说的那那画本中的王爷是如何待他的王妃的，但是……不管如何待，应当都不会像他一样禽兽不如吧。

    而且……那个王妃会回头应该也是因为对皇帝有情的缘故，崔燃，他爱自己父亲，爱那片土地，也或许……爱当年的红叶公主。可萧秋意，他有的，应当只是恨意吧。

    “谢谢你，虽然你也没帮我什么。”

    姚药：“……”

    “明日我就将他放了。”

    萧秋意带着醉意的猛地站起身，脑袋瞬间晕的天旋地转，心也顿时疼的摸不着边际……

    不知怎么的，他就跌倒在地，哭的像一个孩子。

    他记得姚药来扶，他记得自己挥手说了不必。

    他记得自己抹着泪说着再会便出了小树林。

    他记得自己走在偌大而又空荡冷寂的府邸中，失掉了方向，然后又跌入一片沉溺。

    而后梦。

    苏犰安曾向萧秋意转述过的千阳大师说的一个想法，有时候，梦境也是一个世界，有多幸福，有多清晰，有多痛苦，有多清晰。梦境让人觉得时间的长短和清晰与否都与一个人有多幸福又或者有多清晰有关。

    这个梦，好像很长很长，梦的开始是一个清秀高傲的小生在他的面前夸下海口：“我会是今年的状元”。

    梦里的一个他嘲讽地笑了笑。

    另一个他，只是拼了命的想要冲过去抱住他，却发现……不管自己做了什么，发出了什么声音，那么小生都看他不见。

    然后梦境继续，继续清晰地描绘着他和崔燃的故事。

    最初每一次的相遇，每一次的欢笑，再到后来的每一次绝望，每一次发疯，都清晰无比。

    梦的结局，最终还是走向了现在的局面。

    一个拼了命的要将另一个人放在身边，另一个人拼了命的要结束自己。

    萧秋意几乎是从梦的开始一直哭到了梦的结束。

    梦境最初美好之时他哭为什么他们最后变成了那副模样，梦境最后的绝望疯狂他哭为什么自己不去珍惜那一片美好。

    很奇妙，他在这个梦境之中感受到了这是一个梦境。

    可虽然每一次呐喊，每一次哭泣都无济于事，他也在拼了命的想去改变这一场梦境走向最后的结局。

    可梦里的那个叫萧秋意的混蛋什么都听不见，那个叫崔燃的可怜傻子还是要一次次的了结自己。

    崔燃平时东奔西走的忙，崔燃不会在他面前了结自己，因为那样矫情也一点了结这一切的几率都没有，所以每一次都是崔燃算好了他忙的时间来了结自己。

    所以每一次都是萧秋意听到过程，看到结局，最后抱着他心里疼的撕心裂肺，那个时候他真的很像拉出一个崔燃的分身，好好的打他一顿，打到他清醒。他想，若是这样就好了，若是崔燃能有一个分身，能疼在分身身上，能清醒在原身身上，若是他能清醒……

    因为是一场梦，因为是萧秋意的一场梦。

    所以梦的所有内容都是曾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也应当是该这样的。

    可这场梦，除了怪在他知道这是一场梦，还让他，看到了一次次崔燃了结了自己的场景。

    这十年来，崔燃了结自己的时候的每一次。

    每一次，都无比真实。

    从他开始算萧秋意何时不在，从他偷偷准备了结自己的东西，到他想方设法的要支开身边的人，然后在他自己脉搏上狠狠的划上一刀、踢掉脚下的板凳、重重的撞上冰冷的墙……最后又是萧秋意抱着他疼的撕心裂肺的样子，那么的真实，那么的痛苦。

    明明，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明明，他更不应当在梦中见到这样的场面。

    可，他看到了，在梦里。

    他和梦中的那个禽兽萧秋意不一样，一直都不一样，一个冷血疯狂，一个一直在哭哭哭哭，只有两个人一起看到崔燃受伤的样子时候封撕心裂肺是一样的。

    疼，是什么样的感觉，原来他早就知道。

    可，放手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他现在才明白。

    所以，是真的要结束了，是么？

    而后他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梦中那个他想死死拥住，却又无能为力的人。

    这一次，他可以抓住，可以死死拥住，可他却没有。

    也许是这样的一场梦实在耗了他太多的力气，也许是这场梦太过于真实，也太过于对一个混蛋有教育意义，它告诉这个混蛋，你真的，不能再抓着他了。

    可，他就在眼前。

    那样的美好，那样的……想让人就这样牢牢的套住，最好一套就是一辈子。

    他又重新闭上眼，转过身，没有再看他。

    脸上和脖子上粘腻的感受还有眼睛的酸涩他在梦里便清楚的感受着，现在也是，所以……不管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之中他都哭了，而且都都哭得无比汹涌。

    只是梦中的他，只是自己一个人在哭，天昏地暗也好，撕心裂肺也好，只是他一个人。

    而现实之中，还有一个他，在床边看着。

    梦中的自己喊着、哭着无数次。他不知道，现实之中，是否也能听见他说了什么，是否……会感受他的撕心裂肺。

    “小盘。”

    “属下在。”小盘推门而入。

    “送他回去吧。”

    “属下……”小盘有些犹豫，因为往年的每一次，不管不管崔燃是多么的不死不活，自己病在床上，他都会让他陪在床边。不言不语也好，呆若木鸡也好，他都要他陪着。为何这一次……

    “怎么还不带走?”萧秋意仍旧没有转身，只是语气坚硬了些，如果非常非常非常……仔细的听，这声音，是带着哭腔的。

    “啊……属下明白。”

    良久，年华归来，向他报平安：“主子，属下已经将崔主子安全送到他的院子里了，院子里的侍女姐姐也已经为他准备了吃食。”

    萧秋意简单的应了一声，然后抬了抬手。

    小盘会意的将她扶起来半坐在床上。

    “我怎么了？”

    “你……”小盘又疑惑，但这一次没有停顿太久，“您在姚主子的院子里应当是喝了酒的，然后出来了也没找人侍奉在旁，一个人在府里走啊走，走啊走……就掉进了荷花湖里。幸好现在是荷花盛开之际，您掉了进去还会有它们托着您，而且荷花湖晚上风景好，经常有小侍女不规矩的过去赏花……然后就发现了不会水但是十分悠然的飘在荷花与河水之中的您。您还有口气，就给您救了。”

    原来，那一片沉溺的感觉，是出于这里啊。

    也怪不得，自己的嗓子很酸涩，想必是府中的那位老大夫连夜施针让他把河水给吐了出来……

    萧秋意自嘲的笑了笑，果然自己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还是疯了。

    生死这样的大事也没让他赶走脑中的那个人多想一会儿，不一会儿，他又想到了那个让他美好又痛苦的人……还有那双他醒来时看到的漠然的眼睛。

    “他，是怎么来的？”

    小盘又一次犹豫：“不是……按照往常的样子来的么？”

    是这样的，以前萧秋意不管什么原因受伤了，他都会让人把崔燃带到自己的床前然后等他好了再放走。如果他晕了，就让崔燃一直等着他醒来，如果没有，那也要崔燃一直陪着他。

    哪怕每一次，崔燃都是不死不活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哪怕每一次，他的眼神都是那样的漠然。

    萧秋意以前都是这般想的：在一个人受伤了、病了的时候守着另一个人，若是两个人感情好，不应当就是这样么？

    从前理直气壮，从未觉得那有什么不妥。

    就是几天前的风寒，他仍旧还是那样想的。

    只是现在，他觉得嘲讽，那样的想法，也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两个人若是真的感情好，一个人受伤了，一旦知道便会担心的发疯，便会立刻马不停蹄的赶来看情况，赶来照顾一切。

    可……崔燃，那些，都是自己强迫的。

    又都是自己强加的——两个人的感情好。

    好……

    真的好可笑啊。

    “小盘，若是我以后还有什么事，你便不要去打搅他……”萧秋意顿了顿，忽然苦笑，“没事，反正也没有以后了。”

    这一次，崔燃也还是像往常一样的被小盘“护送”到他的院子里，来的路上小盘尽职尽责的替他的混蛋主子说好话，然后努力的表现他的主子究竟有多痛苦，说他一不小心落水了，说他很可能会凉，说要是这个时候他能在他身边就好了……

    崔燃没有说什么，眼神漠然。

    然后被小盘按着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

    他好像是做梦了，他开始哭，开始嚎啕大哭。

    崔燃第一次看到他哭的这样痛苦，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在睡着的情况下能哭成这个样子。

    崔燃一开始看到他哭的这样伤心，只是冷笑，还默默祈祷：但愿在他梦中那个能让他如此伤心的人能在他每一次睡去的时候都被梦到。

    但，又过了一会儿，他便听到萧秋意有一句每一句的梦话了，梦的内容……也渐渐被他推断知晓。

    于是，他的心没有那么麻木了，开始疼的。

    于是，他竟然也和他一起哭了。

    他痛苦自己的痛苦，他惊讶萧秋意的痛苦。

    真的么？真的每一次……都是那么痛苦么？

    自己的离去，他真的，会那么痛苦么？

    难道自己有什么利用价值，他的血很值钱？所以他死了萧秋意不能比左木潇有钱所以哭成了这样？

    嗯……肯定是这样。

    这样想着，又觉得萧秋意是快要醒了，于是他不再痛苦，擦掉眼泪，恢复麻木，恢复漠然。

    然后床上的萧秋意缓缓睁开眼睛。

    然后……崔燃的眼神更加默然了。

    因为每一次萧秋意晕了，然后他被强制的坐在他床边等他醒来，然后萧秋意醒来的时候都会神经兮兮的抱住他然后泪流满面的说“我就知道心里是有我的！不然你怎么会让我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你！宝贝儿，你是不是等了很久了？是不是很累？是不是很担心？哦，我的宝贝儿……我下次，再也不会让你担心了，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崔燃每一次被他这么抱、这么说都是满脸黑线，只不过萧秋意抱着他看不见罢了。

    他也都会在嘴里一句句的怼：

    我就知道心里是有我的！崔燃：屁的有你。

    不然你怎么会让我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你！崔燃：分明是你让人把我拉过来看你睡得跟猪一样的好不好？

    宝贝儿，你是不是等了很久了？是不是很累？是不是很担心？哦，我的宝贝儿……我下次，再也不会让你担心了，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崔燃：没事，我不累，也不担心，你死了最好。

    崔燃以为，这一次他又要神经兮兮，自己又要黑着脸白着眼的默默回怼他的话。

    可……这一次，没有。

    萧秋意没有一睁开眼睛就用尽全身力气的张牙舞爪的过来抱住他，没有说那些神经兮兮的话，甚至……后来又坐了一会儿就让人把他给带走了。

    以前这种情况不抱他，不和他说那么多话，只有那么一次，那一次，萧秋意被以前得罪的一个落败江湖帮派追打，打断了他的一只手，打断了他的一只脚，还很贴心的最后对着他的喉咙重重一击——是想让他活着，但是再也不可以逼逼叨叨多嘴说了不该说的话，帮了不该帮的人。

    然后他醒来的时候刚刚接骨，根本蹬不起来，根本不能伸手抱他，然后也不能讲话，然后崔燃很得意的对他说：“您就省省力气吧，断的骨头都给您接好了，但是最近还不能动。然后您的喉咙再差一点就废了，也给您救了回来，但是最近还不能说话。您啊，就老老实实的躺着……然后，闭嘴吧！”

    然后因为这件事情崔燃还乐观了很久，他还相信了一段时间的老天爷和恶有恶报。

    所以……只是淹水，应当不会四肢无力，就算四肢无力了，说些话的力气总是有的吧……

    为什么，这一次，他既没有抱住他，也没有说什么，还把他赶走。

    难道是，他“失宠”了？萧秋意不再喜欢他了？

    哇，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就真的是太好了！

    可，真的会那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