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年华的信（一）

    是啊，若不是这样，他又怎么会不图任何回报的一直都甘愿做一个在苏犰安身边的毫无自由可言近卫。那样，不仅有无数的条条框框在管束着他，更是让他难以像从前一样漂泊在四方。

    都说年近卫是太子殿下这些年留在身边儿的最任性妄为的一个近卫了，可他纵使是再任性也是一个再不自由的近卫了。

    而他……却从不同姚药提及那些过往，甚至连自己的身边都隐匿的好好的。他只是给了姚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和关怀，四年，一直都是如此。

    姚药想，她可真是造孽啊。

    她这短短的一辈子，究竟欠了多少人情啊？苏犰安是，老伯是，杜颜秋是，年华是，还有好多好多的族人都是……而这些人情，是注定，再也还不清了。

    姚药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泪已经止住了，可眼睛还是红红的。她抓紧了年华的手臂，虽然…….年华什么力道也没有感觉到。她轻声地说：“年华，我知道……你是轻步练到九层的人，你可以不惊动一兵一卒的翻越金丝国和烟国的皇城就一定可以有办法躲过赵苏安排在两国边境的那些人，是不是？”

    “是，可我不会那么做的。”年华望着姚药坚定的说。

    “为什么？只要你去把两国不再打仗的事情通知给了金丝国的皇族之人，那么赵苏就彻底失去了点燃两国战争的机会……只要你去了，那么多人，都可以彻底安全！”

    年华凝视着姚药半天，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不，那样，就没有人可以护着你安全了。”

    姚药一怔，随即忽然的大笑起来。

    年华问：“你笑什么？”

    “我已经是一个将死之人了，又有谁会来害我呢？我既然是一个将死之人了，又何必在意自己的自己的安全呢？我已经是最安全也是最不安全的人了，有没有人护着，又何妨呢？再言，纵使没有一个人，金丝国原本就派了十几个训练有素的宫中禁卫护着我，杜颜枫又留下了他信得过的十几个人将这里团团围住生怕蟑螂爬进来咬我一口。你，难道不信烟国和金丝国皇族联手的实力么？”

    年华顿时满眼通红，他重重的甩开姚药紧抓着他袖子那双后的手，大声道：“是，这件事情对于我来说确实是易如反掌，我不仅不会有任何死掉的危险，而且可以保证把消息送到金丝国的皇族。可是姚药！我的去处从来都是自己决定的，谁也管不了！我若是硬要留在这里，你能奈我何呢？”

    姚药的手被甩到床头的硬处，她皱眉，用左手握着隐隐生疼的右手，用哀求的口吻说：“年华，如果，这是我对你的最后一个要求了呢？”

    年华终于深深的垂下了头，等再抬起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过了多久了。只记得他的眼睛里头虽没有泪打转却是红红的，他又深深的凝视了姚药好一会儿，终于似往常一样爽朗一笑：“好好的睡一个觉，等你睡着了又醒来了，我再看着你喝了一次汤药后就走。”

    等姚药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了，她睡去之时原想着多次告诉自己只要浅浅一眠便可以浅浅一眠，这样，年华就可以快点儿离去了。却不想……这浅浅的无梦一眠从当日的下午一直睡到了第二日的早上，而漫身的剧痛依旧还在。

    糟了，若是这个时候让年华再回去的话，他还有多少的时间可以把那件事情给做好呢？

    她慌张的叫喊着，却发现了用尽全身力气也不过是小小的呼喊了几声，她甚至怀疑……这样的声音还能不能把人给叫喊过来。一个随性的侍女在姚药喊了几声之后端着一个碗恭敬的推门而入，随之而来的是那苦涩的药味。

    她伺候着姚药半坐在床上，姚药看了看那尚冒着热气的药，终于还是皱着眉喝下了，待喝完后，她问：“年近卫呢？”

    侍女收去药碗，对她恭敬的行了一个礼：“年近卫已经在三个时辰前先行离去了，临走前让奴婢为主照顾郡主。”

    走了？

    他真的走了么？

    姚药透过那侍女的肩往后望去，此刻的房间里头一片静悄悄的，没有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没有人再爽朗的笑着了，没有人再一提到金丝毒的事情便红了眼睛了，没有人再……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了。

    年华不管要做什么，要去哪里都会提前同她说一声。连转身抠一下牙缝，上一下茅房，他都要汇报一声。他这样，究竟是为了姚药等的担心还是她怕就这样不见了？

    这样一个人，竟然不告知一声的静静的走了。

    只是，为了她的最后托付……

    他来的轰轰烈烈，却走得悄无声息。

    这，应当就是最后的离别了吧，因为她的贪睡，离别的这样仓促而又短暂。

    但好在，因为老伯的告知，她还能好好的对他说一声“谢谢。”

    她终是一笑：“他，可还有留下什么话么？”

    侍女从袖中一个信封递与姚药：“年近卫说，年华言尽于此，那些人不能耐他何，消息能送回去，他也一定会安全，望郡主勿念。”

    姚药接过那封信，信封上是出乎她意料的三个清朗的正楷：姚药收。

    侍女又按照年华临走前吩咐好的那样看着姚药喝下了好几碗的汤药，待她喝完后又叫她躺下来，她说年近卫说，不躺下来这封信不给看。

    姚药失笑，顺着那侍女力道又重新躺了下来。

    侍女走后，房间里又变成静悄悄的，姚药缓缓打开信封，里头折叠在一起放着好几张信纸，纸上的字和外头信封上的字一样清朗、端正，清朗、端正的不像是一个年华可以写出来的字。

    姚药，

    并非是你睡过了头，也并非是我不辞而别。在你睡前的汤药里，我加了许多安神的药，杜颜枫的麻药那样难得，我不想浪费了，想叫你好好的睡一觉。等你醒来了，唤我不到唤来了侍女喝完了那汤药又躺下的时候，我应当已经顺利的到了金丝国了，顺利的。

    我原本也不想留信，可有些事情，我自己说不明白，不想叫你最后也还是不够明白。

    杜修年那老头我第一眼见他就觉得他不面善，果然……他临走前还要把我给戳穿了。关于我是谁，我来你身边儿做什么，这些事情除了苏犰安之外我并不想要其他的人知道了，只要我知道他就好了。我守着你，只是因为我守着你罢了……

    束缚自由么？不存在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便是最大的自由了。

    所以你不必太感谢我，也不必愧疚。

    还有……关于我为何要娶你，既然你都已经知道有这一回事了，我也不想你觉得突兀，不想你觉得我年华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人。

    所以，就将一切关于我的故事在这里说了吧。

    这故事很长，你大概看着看着便会觉得困了，若是困了，便睡吧，等醒来，可以接着看。

    我本就是一个没心没肺人，自小离家，奔走四方，学会的不是自立自强而是怎么抢了有钱人的钱来接济自己，却不想……偷着偷着就偷成习惯了，偷着偷着就偷出名声了。

    甚至，我为了对得起那所谓的名声还苦练了各种门派的武功。其实……每一种武功我练得都不如芍药族的武功好，可是我乱练一通却不想练成了自己的门派，身手虽称不上绝顶，可我的速度却是极快，尤其是晚上，穿梭在各国皇宫内是可以让无人发觉的……纵使有人发觉，我也能顺利脱身。

    罢了，这些事情多说无益，免得让你觉得我厉害不成反倒让你觉得我这个小偷太可耻了，还引以为傲。

    总之，我的儿时和少时都是那样度过的，我也从未想过要回到芍药族的大草原，那里……太简单了，好吧，我承认，我说实话，那里太穷了。

    可不知为何，我最终还是回去了。

    大概，我是有点儿想我的阿爸阿妈了吧。

    可，等我准备好永远都留在那里的时候，他们却都已经不在了，我回来的太晚了。好吧，那个时候我是知道为什么我要在那个时候回去了，因为老天，要告诉我……有些东西就是要让我越遗憾才能越明白，而他，是为了让我明白，要么就乖乖的躺在原地，要么就永远都往前走，走了就永远都不要回来。因为那样，我不仅很糗而且还会遗憾。这是遗憾，也是惩罚。

    而后，我就想要在那里先留下来了。芍药族的战事不断，我虽然武功高强，可能帮到的却很少。我穿着我阿爸穿过的战袍在战场上穿梭，我拼尽了全力却还是没能挽回什么，最终……芍药族还是走向了灭亡。

    我说我喜欢你的长相，喜欢你的性格，我说的是真的。

    我曾被你救过。

    在我参加的第六场战争时，我因为旧伤未愈身手并不似从前般灵活，就在我险些要死在敌人的箭雨之下时，是你将我揽上马救了我。

    你应当救过太多的族人了，所以你很可能不记得了，可我还记得，而且，我会记得一辈子。

    你将我揽上马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你其实受不住我重量，可你……还是紧紧的抓着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我往马上带。

    而你，也受了重伤。

    我都记得的。

    我本想用重金感谢，掏出这些年攒下来的本还给芍药族，可我偷偷看了你一眼，嗯，虽然还没有长开，可长相很对我的胃口。所以，还还什么钱呢？直接让我以身相许吧！

    那个时候，芍药族的士兵都议论纷纷，都说你是母老虎，没有人会娶你的。既然没有人娶你，那么，我来娶你吧，这样……我也算帮了你一个大忙，哈哈哈哈。

    那日在战场上，又有人说你是男人婆不愿意娶你，我当即就跳了出来，可是……我的脸是脏的，还好，我的脸是脏的。

    因为那样，才能在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一直都守着你。因为，一旦你知道我是芍药族人后，你不会再想着如何使唤我、接受我的保护而是……不断的想要保护我了。而我，身为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喜欢你的男人，这一辈子被你护一次就够了，不能再让你护住更多次了。

    可是，我有时候也常常会想啊。其实我虽然长得不似苏犰安和苏犰生那样非人一般的英俊，可好歹……在芍药族那些歪瓜裂枣之中也算是出众吧，若是那日我脸上并非满是污泥，你能看清我样貌了，我们之间是不是又会有别的路呢？不不不……不要多想，我并不是说你是因为一张脸才会那样喜欢苏犰安。

    因为，若我是一个女人，我大概也会喜欢苏犰安吧。

    至此，你大概觉得，我这四年都在苏犰安身边要多尽职尽责就有多尽职尽责全然是为了你，可我想说……我也并非如此。

    我为了能守在你身边，抱着我自以为高超的武艺去找了苏犰安。

    那一次，我便知道他和其他的皇族中人并不一样，他没有怀疑我，没有否定我，也不好奇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只是对我说，他想要一个山谷里的宝贝，为期半个月，若是我可以拿到手，他就收下我。

    偷东西对于我来说一直都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而那一次，他让我偷得是赵苏的山谷，要偷的东西是金丝国宫中某位嫔妃给赵苏写的所有的信。

    等我拿到手的又折返到大草原的时候，刚好是半个月，他还在，芍药族的族人还在。而我也……终于确认了你的安全，在他的帐子外面。

    后来的事情，你大概也都知道了。

    你也许曾听过，我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人，与苏犰安身边儿那些训练有素的近卫格格不入，我总是与他们背道而驰，我总是有自己的异于常人的处事风格。

    他们开始时有多不喜欢我，我都知道的。我这样的，被喜欢，才怪呢。

    可是，让我觉得奇怪的是，苏犰安，他竟然也一点儿都不在意，甚至让我做许多重要的事情，他，从一开始起就是相信我的。

    直到后来，直到现在，他都很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