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在乎

    也很有可能，之所以外头一点儿也不急躁，是因为……她本就是一个说客。梳妆什么的都不是必要的，真正必要的，是现在……她要说的话，这才是她来的目的，这，才是老伯派她来的目的。

    我想，只有我自己知道，自我开始放声大哭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准备好了去接受一切，根本无需一个说客。关于愿不愿意成婚这方面，我不需要说客来说服我了，因为我自己就能将自己给说服。至少……我自己是这样以为的。

    但，我很喜欢她，初次见面，就很喜欢。所以，我很想要听一听，她是怎样说的。

    她仍旧拉着我的手没有放开，我的手心都已经生出了汗来，只是……她虽然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我却毅然决定的，轻轻一拽便能将手抽回来。可……就像我很喜欢她一样很喜欢就这样被她拉着我的手，被她微笑地看着。

    她又看了我我一会儿，这一回，她没有凑上前来近近看着我，而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我。后来，她终于平和地道：“很巧，宿安公主的接那道圣旨之前，是妾身为她上的妆，为她插的珠钗。她成婚当日，也亦是妾身。她和您一样安静、耐心，没有半分觉得不耐烦。可妾身却觉得，这并非只是因为你们善待妾身、你们的好修养……还是因为，你们都不大在乎。接旨也好，成婚也好，你们，都不在乎，不是么？”

    都说人是有血有肉的，所以做了什么事，看似不经意，实则都是发自内心的。包括她说的，不在乎。

    我不清楚……或者说根本不愿意好好的想一想，自己究竟在乎与否。按照杜颜枫告诉我的宿安公主的故事里来看，她应当是不在乎。因为不在乎，所以再任凭太妃动作缓慢，宿安公主都一点儿也不会着急，一点儿也不会生气、催促。甚至，为了不接倒那一份将自己嫁给别人的圣旨，为了不和别人成婚，她都会盼望，梳妆的时间，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

    不急不躁，是因为好修养，因为对太妃敬重，也是因为……发自内心的不在乎，这是宿安公主。那我呢……我究竟，在乎么？

    我只得轻笑着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究竟在乎不在乎，我只知道……我没有巴望着太妃为我梳妆慢一点，再慢一点。我虽然不忍时间这样长，可因为我已经习惯了等待，所以也有了那份耐心。关乎敬重……不论烟国是如何评定尊卑的，您在我这里，永远都是一个长者，所以，我自然一定会敬重您，无比敬重。与其说在乎不在乎，倒不如说……我敬重不敬重您。”

    在我说话的时候，太妃眼中已有了不赞同之意，可她始终没有将我打断。而是一直温柔而又安静地看着我，一直等到我把所有我想说的都说完了以后，她才笑了笑，摇摇头：“公主误会妾身的意思了，妾身说您和宿安公主很像，可并非是在说，您和宿安公主一模一样。她是不甘心，是不情愿，不在乎……因为不甘心和不情愿所产生的。而您，没有不甘心，亦没有不情愿，您只是不在乎罢了，您只是，把一切都看的很淡罢了。”

    这时，我才明白了她话中之意，原来……她不是来说服我，让我去愿意。因为，我愿意，早已人尽皆知。她来说服的是……

    我也不愿再对她掩饰什么，只是坦诚地苦涩一笑：“难道，太妃连心中所愿都要干涉么？”有些人，放不下便是放不下，有些事，忘不掉便是忘不掉。我控制着自己去接受，去情愿，难道……还要逼迫自己去把另一个人看的重要么？

    心脏很大，容得下很多人……不，神之手所有人。恨也好，爱也好，对他们的感觉，见到他们之后想要说的第一句话，我所认为的他们是怎样的……这些星星点点的东西，都会放在心中，牢牢记住又根深蒂固。

    可是……心脏最中间的那个地方，除了能放下一个他，其他的……再难了，不，不是难。是……根本不可能了。

    我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心脏的方向，尽可能的戳着最中心的位置，“太妃，哪里都可以强迫，哪里都可以顺其然，哪里都可以忘记，哪里都可以放下。却惟独……这里，是不可能的。”

    太妃神色一滞，静静地凝视了我许久。可她终究还是摇头：“人都是想要遵循本心，公主殿下虽然身份高贵可也和普通人无异，这些，妾身却是不能干涉。您……和妾身所想的应当是不大一样的，您也比妾身所想的要明白许多。所以有些事……妾身想来也是省了那个要去提点您的嘴皮子了。妾身……就直接来说一说妾身想说的了，接下来的话，大概会有些冒犯，还望公主殿下莫要介意。”

    我忙摆摆手，想我也是好笑，成了烟国的皇族中人这样长的时间，却终究没有习惯烟国皇族的客套和恭敬。分明是一个长者，却要对一个年纪尚小的小小女子说“冒犯”了。在芍药族，纵然是族长，见到族里任何一个老者都是要毕恭毕敬的。所以，烟国和金丝国这样大国的某些做法，我是看不懂……或许，这一辈都看不懂的。

    还有，我也不大明白的是，烟国和金丝国阿爸阿妈对孩子的呵护和教养。若是老来得子，孩子二十岁的时候，双亲便已经近了花甲之年，可是不知为何，孩子却要仪仗双亲的照料，饮食起居也好，金钱来源也好。可是按年岁上看，一个是花甲，一个是正值壮年不是么？他们……如何能让比自己衰老了数倍的人如此照顾自己呢？他们……又是为何对着其他这样年纪的老者那样毕恭毕敬呢？

    这点，亦是我很不明白的。除此之外，我还有太多太多，不能明白的这些所谓大国的所谓规矩、常伦了。

    我轻叹了口气：“太妃不必这样客气，我先前便已经说了，我是很敬重您的。所以不管您说什么，您做什么，您觉得不合乎礼数的或者我也觉得不认同的，最多……也只是觉得不认同罢了，不会觉得有多冒犯的。”

    太妃一愣，似是很惊讶我会说出这样的话。可她终究稳重又终究端庄，所以，她只是一愣，愣了眨眼间时间后便继续没有一丝一毫批站的笑了起来，语气还是平和恭敬，却少了几分疏离：“妾身多谢公主殿下的好意。此生能见到公主这样好的人，能听到这样的话，都是妾身的荣幸了。”

    这些话，放在往日，一听便就是些恭维的话，要多虚情假意有多虚情假意。可是偏偏……放在此时此刻，放在她的口中，我却觉得每字每句都是发自内心的。只是看着她，握着她的手再听着她说这样的话我便觉得她真的深受感动。

    她轻叹了口气了，而后继续笑着说道：“妾身想要同公主说，您现在是整个烟国除了皇后娘娘之外最尊贵的人了。因为，太上皇没有亲生女儿，而您……却被他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的对待。所以关于您的婚事，您和宿安公主是不一样的。”

    “太上皇已经是太上皇了，所以他已经没有了那么要牺牲自己女儿去保证自己仕途的必要。他也没有必要去强迫着自己的女儿在一个应该成婚的年纪去成婚这样就可以保全了他也保全了宿安公主的名声。在烟国，尤其是权势贵族，女子二十岁不出嫁是很要命的事。在议论纷纷之中，这会是那个女子的错，也会是那个父亲的错。妾身想，大概您之前呆过的金丝国也会是如此的。”

    “可是啊公主殿下，那些宿安公主和她父亲所在乎的，您和太上皇都没有什么需要在乎的。你们有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仕途也好，别人的议论纷纷也好你们都可以不在乎。不……甚至，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在背后对你们议论纷纷。所以……公主殿下的婚事，是太上皇再排除了那么多这个位置以外地需要担心的那么多利益关系之外为您挑选出来的，最好的一个。因为一些您也知道的缘故，所以一定是得金丝国的皇族来照顾您。其他的其实或许也未尝不可，只是思来想去，都没有七王爷要好要更合适。而……在烟国的皇族里，他是唯一一个年岁上和您相称并且没有娶妻或者任何妻妾人，同时，他也是最有文采，阅历最为丰富的那一个。也是……把权位看的最淡却把权利拿捏的最好的一个。所以，不管您来日是想要做一个逍遥自在的人和七王爷逍遥在天地之间还是有朝一日忽然想要凤仪天下……这些，七王爷都可以做到。因为他有那个权势，也有那个本事。自然了，这也是来日保护您的一种保障。除此之外，太上皇还因为很多大大小小的原因选择了七王爷。妾身同您说的，只是最浅显也是最容易让您明白的。总之，太上皇，真的将您当作了他的亲生女儿，他帮您想了所有能想到的。之所以选择七王爷，是因为七王爷，是他心中最合适不过来照顾您的那个人了。哈哈，其实……妾身，也觉得，没有人可以比七王爷更合适或是更好的皇子了。”

    “而您……也只自愿的。您不需要担心别人在背后议论您是不嫁人的老姑娘，现在看来，纵然您不是公主，以您这样开明的性子，您一点儿都不会在乎的。至于其他的利益关系，也都会因为您的这个身份儿得以解决。您可以细细的想一想，究竟，是不是这样。”

    她已经说了很多的话了，多到……我从来都不知道她竟然会对我说这么多的话。可她仍旧在缓慢地说着，微笑的说着，语速没有丝毫的停顿或是加重。我想，我没有因此而就这样顺着先前的那么个困意睡着，也是真真是很喜欢这位太妃了。

    她又叹了口气，似是有些累了，语速放的更慢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一抽姻，公主殿下，你是自愿的。既然啊……都已经是自愿的了，您又为何，不能让自己开心呢？”

    “妾身，并不是想要您去放下。只要有血有肉，便就会有自己在乎的。只要有了在乎的。那么……任谁都有难以放下的。所以，妾身想说，公主殿下或许不必急着放下，而是您……可以先从让自己开心做起。”

    直到此刻，我已经全然确定了，她确实是一个说客，而且是一个十分高明的说客。因为我纵然已经确定了她是一个说客，我也还是想要继续听她说下午，而且……还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是啊，没有任何利益关系可以阻碍老伯。让他帮我选一个不好的人。是啊，在烟国，只要有老伯在，没有人可以左右我选择谁或者做不做选择，我是自愿的。

    既然是自愿的，我就应当要开心啊。

    她说的，一点儿都没有错。

    不知为何，我就这样呆愣愣的顺着她的话意发问：“那，要怎样才可以开心呢？”

    太妃失笑，拍了拍我的手背，“公主，就要从……站的直直地，微笑的踏出这扇门开始做起。”

    “哦，然后呢？”

    “然后……”太妃想了想，温柔地笑道，“然后就要开始慢慢的、慢慢的在乎这一抽姻。并非不是想让您在乎婚姻里的那个人，那个人虽然决定了绝大部分的您开心或者不开心，可是……其余的东西，亦是占据了很大部分您开不开心的。”

    “比如呢？”

    “比如，在这抽姻之中，您是否还是自在的。成婚之后，任何事都会变成两个人的事，您可以在乎一下，您是不是自由的。可以的话，再关心一下，七王爷是不是自由的。”

    “再比如，这抽姻，究竟是把您变成了更好的自己还是更灰暗的自己。可以的话，也再关心一下七王爷，他是不是更好了，是不是没有以前那样潇洒了。”

    “再比如啊，可以在乎一下生儿育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