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心善之人
树影缓缓东移，时光轻流。
何南枝看着手上绣的差不多的外衣，点点头。虽然在她眼中这绣工不算出彩，但也还能入眼。
她也想在这件外衣上绣上自己最精致的绣案，但不能暴露，何况穿在这个落魄的少年身上，太过令人怀疑。况且时间也不够，她可不想唯一能陪自己解闷的人穿着绣着一半的衣裳。
想罢，她换了一个坐姿。
一手撑地，身子向江安生倾斜，歪着脑袋，看着江安生一脸认真看书的模样。
真是个好学的孩子！
这孩子若是放在21世纪，不知得被多少家长比作“别人家的孩子”，就是早熟了些，少了一个七岁孩童应该拥有的童真。
这样的人，未来应该也会大有出息，可惜生错了时代。
不过，现在他即便没有良好的资源，但也未必没有出息。
事在人为不是？
江安生沉溺在书海中，突然感受到一道炎热的视线，硬生生将他从海洋里拎了出来。
抬头一看，是她。
微风徐徐，少女发丝轻舞，肆意而坐，眼中带着探究、相信、赞赏，交织在一起。
一时间，再次被她看得脸上飞红，立刻垂了头。
何南枝见他这副模样，不禁暗自勾唇轻笑。
这时代的孩子都那么容易害羞的吗？太可爱了！
唉，果然男孩子才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
想完，继续刺绣。
过了一会，江安生抬眼看向何南枝，发现她的视线已不在他身上，眼眸一暗，心中隐隐有几分失落。
……
“好了！”
何南枝轻呼一声，眼中带着璀璨的光芒，似能照进人的心里。
也确实照进了某个人的心里。
“快穿上看看！”
说罢，便熟练地给盘坐在地的江安生套上了。
原本一件都洗得发白，平淡无奇的旧外衣，在她的手下，却有了光彩。
领口、袖口和衣边，皆布着蓝白相间的祥云，尤显得大气、雅致。此刻穿在他身上，就如腾云驾雾的小仙人。
要知道，哪怕是她藏拙的手艺，在这蒲城也是极不错的，否则哪来那么多月钱。
“真好看。”
也不知夸的是衣服，还是人。
江安生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上上下下地扫着衣服，眼中皆是开心。
七年来，他从未过如此好看的衣物。
他也就在她面前才流露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是属于一个七岁孩子收到漂亮衣物时，该有的反应。
“恩……”
他声音很轻，但在这静悄的小院里还是能够听到。
“你明天要去夫子那吗?”
她勾唇问道。她可记得他是有夫子的。
“要的。”
他犹豫一会道。
之前也不清楚他有夫子这事让她知道是否正确。他身份特殊，这样的私事，他从不与他人说，也不让人发现，因为对他来讲弊大于利。
但现在，他选择告诉她。
他望着眼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女孩，怎能让他不信任？
“今日因夫子有事，特休假一天，我在家温书。书院每逢佳节才有休假。”
何南枝有些诧异地看向他，这小子对她不是挺警惕的嘛！
江安生撇开脑袋，避开她探究的目光。
见此，她也不逼问他为什么告诉她，只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好，你好好学啊。我只能这个时候偷溜过来，以后我见不到你，会想你的!”
随后，她仗着身高优势，也不管他是否乐意，用力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直到揉成一团才肯摆手，再欢快地离去。
江安生顶着一头的鸡窝发，愣了老半天。
他不敢相信一个女子！竟会对一个男子做去这样的事情!
实在真在太……太不得体了!
下次他定是要好好说教她一番，否则一个姑娘家家，将来会嫁不出去的!
而向来喜欢孝的何南枝呢，才不会管他想什么，脸上则是一片满足之色。
江安生的出现，让这个令她烦躁的江家，有几分乐趣可言。
竖日。
江安生照常来到书院，这时，书院里的人来得也差不多了。
“哟，看！那个穷鬼又来了!”
“咦，今日里这个穷鬼好像有点不一样唉！”
“哦，我知道了！是他的衣服，真好看，改天我也要我娘给我买件。”
“切，他这么穷，看是他哪里窃得来的吧！”
“……”
里头一片吵吵，可江安生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笔直地跪坐在屋外，面不改色地由他们的话题，由好转坏。
对于这些只凭自己无据的猜想判断一个人的人，他不屑于生气，更不屑于反驳。
江安生越是默不出声，他们越是说得欢快。
“你看看他，默认了！果然是个没人管、没人要的种！”
江安生双手垂在身侧，渐渐握紧，微微发颤，最后又松了下来。
总有一天，他会站到高处，高到他们所触及不到，没有人会去嘲笑他孤身一人！
“来了来了，夫子来了！嘘！”
一个眼尖的孩子大叫道。
忽然间，四周一片奔跑声、桌椅挪动声，在杨夫子跨进屋子时，鸦雀无声。
学子们说得这样响，杨夫子怎会听不到？
他看向江安生：头发规规矩矩扎成一个丸子，坐姿也是十分规矩，背如傲竹一般，神情平淡。
整体看下来，与以往好似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那外衣却变得格外精致。
仔细说，精致的不是衣服，因为他还是能够看得出衣服料子泛着白。真正精致的是上头的祥云刺绣。
杨夫子虽是个大男人，不像女儿家那样精通刺绣，但看多了自家夫人和女儿的绣品，多少地能够判断这绣功的好与不好。而江安生身上的那件，他一眼便能看出那是好的。
不单单是刺绣，上头祥云花案的构造也是极为好看，仿佛真的给人一种至身云上的感觉，非凡品也。
但以他对江安生的现状来看，是无力能买到这样的衣裳的。
经一上午的课后，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学子们撒欢了腿离开，都去吃午饭。其中有几个学子冲着江安生做了几个鬼脸，再叫他几声穷鬼，仿佛这样特别有成就感。
而江安生一盖不理。
“安生。”
杨夫子叫住他。
“夫子，何事？”
江安生停下脚步，向杨夫子鞠了一礼。刚才围着他叫他穷鬼的几个学子见此，如脚底抹了油一样跑开了。
“你这衣物……”
江安生愣了愣，道:
“一位心善之人所赠。“
话间，他的神情有些恍惚。
是啊，心善之人。他连她姓甚名谁都不得知，他于她，也许不过是闲中的过客，轻轻拿起又可轻轻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