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陆城善偷
骑在马上连剑都懒得拔的十二立刻道:“此山乃我大靖建国之初,安亲王府老王爷率铁骑一十二万,浴血奋战征战而来,算不得你开的。”
粗豪的声音卡了一卡,又道:“此树……”
十二懒洋洋的向四周看了一眼,杂草丛生之间有几朵不知名的野花,方圆几里地未曾看见一棵树,“尔等要想栽树,等我们过去了再栽不迟,我可以免费送你几捆树苗。”
粗豪的汉子满脸横肉,被这样一呛差点咬了舌头,眼里满是怒火,指着路面道:“要从……”
十二从容的伸手拿过腰间水囊,打开喝了口水,“此山不是你开,你也没在这儿栽过树,这条路,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也是安亲王府出资所修,和你没半点关系。安亲王深明大义体恤民生疾苦,不曾管过路之人收过费。你嘛,更不配。”
粗豪的汉子被激得龇牙咧嘴,气得脸红脖子粗,这小子!毛还没长全也敢他大爷的挑衅他!今天他就让这小子体会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手里尚且沾血的刀指着十二,“小子!废话少说,拿命来!”
马车里琉芷打着扇子,笑道:“以前从来没觉得,李大公子说起话来有时候还挺气人,那土匪头子被他这么一激,真气上涌在经脉里乱窜,真是雪上加霜!”木子言从从容容取过一块糕吃了,不动声色道:“话太多。”简简单单几个字就做了评价。
话多的十二,佩剑尚未出鞘,只巧力卸了土匪头子的力道,一个转身,回旋,再轻轻巧巧一踢,土匪头子就被他踢下了马,肋骨登时断了三根。十二再一个转身,又坐回马上,从身后取过一支箭,也不用弓,只随手一扔,那箭带着无尽的力道,卷起地上灰尘杂草无数,向着硫云身后一串土匪飞去,力道刚刚好,刚把那几个土匪串成了一串,不见箭头箭尾,未曾伤及硫云半分。
马车里木子言勾了勾嘴角笑了,“不错!知道他小师叔我不喜血腥,手下留情了。”
十二所谓的手下留情,就是踢断他们的肋骨、卸了他们的手臂、废了他们的武功、断了他们的香火,估摸着木子言一个小姑娘大约喜欢甜食,再顺手串上一两串糖葫芦。这群土匪武功不弱,也都很有对敌经验,遇上别人,可能会是一场激烈的厮杀。但他们运道不好,遇到了木子言和她的侍卫、师侄们,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群绿林好汉就交待在这儿了。
十二踏马过来,敲了敲马车,“琉芷,问问你家小姐,怎么处理。”琉芷脸色黑了黑,看向木子言,木子言没什么表情,这个十二,是铁了心不打算叫她的,谁叫她只是一个年纪小而辈分高却没什么真本事的靠运气被师父收入门下的小师叔呢,“听闻这里有两处土匪窝,两家时常有些争执,绑了送去另一家吧。”停了停,水润的眼珠转了转,清越的嗓音再次传出马车,“再着人去这家山寨传个消息,也好让他们两家热闹热闹。”
十二答应了一声,自去处理了,这厢琉芷咬着手指头道:“小姐,您又是怎么知道的啊?”木子言把娟布收了,闭目假寐,“猜的。”木子言一行,原本只是取道上京,运气坏了些,经常遇到些打劫的问路的搭话的卖身葬父的。要是别人,可能早疯了,不疯也快崩溃了,可惜,他们这群人,似乎除了木子言之外个个都武功彪悍,心里极度热衷打架,平时在谷里受到师门规矩约束着,连切磋个武功都要先写申请二递拜帖三占场子四排队五问候六鞠躬,然后两人相视一笑,最后拔剑相向,要是谁下手没个轻重伤了同门师兄弟,很好,三月禁武,自己乖乖到茅房刷恭桶。
因为有这么个仁义而变态的规定,师门里虽然个个都是高手,但却很懂得掌握力道,一柄利剑在手,要削皮绝不会伤到肉。也因为这样的规矩,木子言的几个师侄其实是有遗憾的,空有一身高超的武功却毫无用武之地,所以一路上但凡有动武的时候,只要得了木子言的同意,他们动武就动得很尽力。遇到一回打劫的,毫无顾忌的收拾了一次,才体会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高处不胜寒”的境界,为了满足这种内心的自豪感与虚荣感,他们很不懂得低调谦虚息事宁人的精髓,竟然默默的期待着再来些打劫的,好让他们再次一展身手。
琉芷小心翼翼的把十二他们的想法挑拣挑拣,美化美化说给木子言听了,木子言低头想了片刻,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让硫云放出消息,就说我们车上拉了稀世珍宝,什么样的土匪强盗引不来。”琉芷原本只是把十二他们的话当笑话讲给木子言听,谁知她竟当真了,扇子从手里掉了,她一边捡一边惊叹,“小姐,您也太纵着他们了。”
木子言正低头在一张小纸条上写着字,娟秀的小楷跃然纸上,她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道:“趁现在要动手还能光明正大,回去以后,只怕没动手的机会。”琉芷低头想了想,也是,京城虽人人尔虞我诈,但面子上的友好还是要维持,又有谁会光明正大的找小姐麻烦呢,“小姐的意思,其实不是没动手的机会,而是就算动了手也不会有人知道吧。”木子言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隐约有笑意闪过,顺手把那小纸条卷成卷,递给琉芷,“你要是能在硫云之前练成星辉剑法,下次有打劫的就让你出去帮忙。”琉芷立刻眉开眼笑,笑了不过一瞬又愁眉不展,“硫云武功本就比琉芷高,也比琉芷早练了一个多月,琉芷怎么可能超过他。”木子言笑了笑,伸手去戳她盈润的脸,违心道:“他天赋没你高啊!”
天赋高的琉芷立刻像被打了鸡血一般,找回自信雄赳赳气昂昂的跃出马车,“硫云,来打架!”
马上的硫云不知道琉芷突然之间发了什么疯,但他很有礼貌的回绝了,“不打。”此时已经能遥遥的看见陆城的城门,到了陆城,可能会歇几天补充干粮,听闻陆城虽经济繁华但也生了不少弊端,小偷多得是整个大靖都出了名的,朝廷也想过不少办法,但收效甚微,久而久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时间久了,形成了这样一种变态的平衡:甲偷了乙的东西卖给了丙,丙又转手卖给了戊,乙丢了东西只好重新去买,然后从戊手里买了回来。乙觉得自己花钱买自己的东西很吃亏,又又找人去偷了丁的东西卖给戊……
硫云看了一眼身边不算豪华的马车,眼里满是担忧,就算马车朴实无华,但陆城的人看见外来人,以为他们好欺负,难免不动心思。明刀明枪的土匪强盗他不见得怕,但偷儿,防不胜防。想了想,低头对琉芷嘱咐道:“陆城不比别的城镇,回马车去,保护好小姐!”保护小姐倒是其次,保护马车上小姐的随身财物才是关键。倒并非他不担心小姐,而是小姐那人,虽然平时看起来温温柔柔纤纤细细,但据他所知,小姐从小到大,跟着苍何掌门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生死危机,就没见她吃过亏。
吃亏的多数是不自量力找她麻烦的,或者无意中碍着她眼的。
比如之前那些劫匪。
比如那对卖身葬父的父女。
琉芷虽然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但从来心思敏捷,知道硫云如此吩咐定有原因,也不多问,点了点头就又钻回了马车。木子言见她弯腰进来,咧嘴打趣道:“呦,这就打完啦?硫云真不禁打。”
琉芷在一边端端正正坐下,兴致勃勃道:“听说陆城有个东来客,那里的厨子做得一手好菜,小姐舟车劳顿,到了陆城,咱们去好好休息休息吧。”
木子言手腕动了动,一阵风过,正好掀开车帘,她抬眸一看,果然看见陆城就在不远处,大约是正午酷暑之时,出入城门的人并不多,古旧的城门口站了几个守城的军士,也恹恹的打着呵欠。整个城,显出一种萧条之感。她抬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收回目光落在琉芷脸上,似笑非笑,“听说那东来客的厨子,尤其擅长酒酿乳鸽。”
琉芷立刻两眼放光,恨不得弃马车飞奔而去,正在激动,又听木子言泼冷水道:“只可惜,那厨子家前些天被盗,一生的积蓄做了他人嫁衣,连刚出生的小儿子也被顺手拐了。”琉芷的满腔热情与激动立刻就凉了几分,感叹道:“真是可怜!”木子言目不斜视,继续看着琉芷面不改色缓缓道:“这还不是最可怜,最可怜是他一气之下投了井。”琉芷啊一声叫了出来,又顿觉不妥,急忙用手捂住了嘴,含含糊糊道:“偷盗之风如此猖獗,县令都不管的吗?”木子言的眼里闪过一抹冷凝,转瞬即逝,淡淡道:“大约,心有余而力不足。”
琉芷愤愤,“哪有什么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是给自己的无能找的借口罢了。这样的官,枉为一方父母。”
木子言挑眉,终于从琉芷脸上收回目光,又开始无所事事的把玩起手指来,“那你说说,要是你,你该怎么做?”
琉芷愣了,不是讨论的东来客的厨子嘛,怎么就说到要如何治理偷盗之风猖獗上去了?但既然小姐问了,也没有不回答的道理,低头想了一会儿,才试探道:“要想彻底杜绝定然不成,但要是能有所控制让他们有所收敛应该还是可以的,琉芷浅见,小姐不要笑话。”
木子言抬了抬手,示意她放心大胆的说。琉芷笑了笑,道:“那些偷儿偷了东西来肯定不是放在自己家里头藏着当传家宝,他们会销赃,销赃最适合的地方就是当铺,只讲价钱不问来路。可以让县令出一新规定,凡是到当铺当东西的,可以不问东西来路,但一定要留下姓甚名谁所当何物备案,长此以往,针对经常来当铺的人重点盯防;再选一个良辰吉日一网打尽。肯定会一抓一个准,也不用全部抓完,抓他们同时也可以震慑其他的偷儿,告诉他们,官府不是不知道他们,也不是不抓他们,只是时候未到罢了,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木子言没点头也没摇头,琉芷不知道她是什么看法,忐忑的看着她,木子言玩手指头玩累了,又捋过一缕头发继续编着玩,“听起来有些意思。但凡是偷儿都比常人多个心眼,县令的新规一出来,免不了有些经验丰富的察觉,不去当铺了呢?”琉芷想也没想,立刻道:“偷来的东西不能出手,留在手上就是烫手山芋,再偷还有什么意思。”
木子言编了个麻花小辫,看着小辫满意的点了点头,“嗯,不错。”琉芷不知道她那句不错是说辫子编得不错还是她的话答的不错,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等着她再开尊口,木子言又把辫子拆了,手搭在茶桌上,拇指食指中指并在一起,一下一下很有节奏的扣着桌面,“明面上的倒是堵住了去路,但还有些你忘记了。”变戏法似得手腕一动,手指上已经捏了个白玉骰子。琉芷眼前一亮,右手握成拳往左手手心里一敲,笑道:“还有派人盯着赌场、钱庄、镖局。”见木子言点头,起身就要往外去告诉十二,让他动用动用他父亲的名声,给陆城的县令指点指点。
前脚刚跨出去就被木子言叫住了,“回来,这些都可以容后再谈,陆城的偷儿,暂时留着他们,我还有用。告诉十二,去东来客歇脚,尝尝那儿的酒酿乳鸽。”琉芷又愣了,忘了把脚收回来也忘了迈出去,保持着一只脚站得稳如泰山,“可是,那厨子不是投井了嘛!”
木子言调皮的笑了笑,“被人拉住了,没投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