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执念
凉夜阴霾,竹海之中,女子满身鲜血伏在锦衣男子脚下。
男子俯视,满眼的煞气:“宫式微,你若敢死,我便虐杀了那小孽种!”
一念疯魔一念成佛
桌上的玄武鎏金炉中燃出淡淡的香气,幽幽的向寝房飘去。精致的雕花床上一席素衣的清丽美人动了一动。
“唔!”宫式微皱了皱眉毛,头痛到恶心,像宿醉一样,她重重的揉了揉额头。
旁边突然传出一声抽气,宫式微应声缓缓的睁开眼,只见一身宫装的小宫娥像见了鬼一般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宫式微茫然的望了望四周,身旁淡青色的床帏,远处逐风送远的屏风,脑中一片空白,宫式微努力的搜索着记忆中的蛛丝马迹,却让头痛得更加厉害。
门外凌乱的脚步越来越近,宫式微疑惑的望向房门,很快,大门应声而开,一个身影利落的闪过屏风;
“微儿?”
来人身形修长,气势沉稳和煦,一身杏黄色重缎常服,一头乌发用一只玉簪一丝不苟的束在头顶,袖口精致的云纹以及领口的龙纹赫赫昭示着这人的身份。
那人神色复杂,甚至有些纷呈,让人看不出是喜是怒。
宫式微凝神看了半天,方才恍然的叫了出来。
“宗政祺?”
听到自己的名字,宗政祺眸光一凛,仿佛听到了什么不详的字眼一般,俊眉才微微聚了一聚,不过转瞬又温煦的舒展,仿佛刚刚都是错觉。
宗政祺并没有上前,只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宫式微笑道:
“微儿,你总算清醒了。”
看见了宗政祺,宫式微仿佛吊着的心彻彻底底的放了下来。
只是还不等宫式微问出心里的疑惑,宗政祺便转头吩咐道:“速传圣手来这沁凝殿……”
仿佛专门等候一般,很快,一身着灰色道服的中年男子就已经跪拜在屏风之外;
“微臣唐傲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宫式微皱着眉听着那人的声音十分的奇特,仿佛卡住了嗓子以后又挤出的,尖利嘶哑而又刺耳,几乎可以和猫挠玻璃相媲美;
“恩!”
宗政祺点了点头,屏风后面的人便像虾米一般弓着腰,小心翼翼的进了殿。唐傲走到了床边,垂着眼恭敬的说:“请姑娘伸出右手。”
宫式微眨了眨眼睛,虽然自己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却也还是顺从的伸出了右手。唐傲一脸肃色低着头,在她的手腕上布下了三指。
宫式微瞪着眼,就见一个光映可人的硕大额头在眼前有节奏的轻晃着,仅有的几绺被狠狠的勒在了头顶的毛发随着椅几乎要连根拽秃了去,这拔苗助长的事态让宫式微心中微微替毛们捏了把汗。
仿佛查觉到了头顶上的视线,这圣手慢慢抬起头来。这一抬头,实实在在让宫式微笑不出来了,这人长的倒算周正,但是一双眼中细小的瞳仁衬在大片的眼白中让人觉得莫名的惊悚,瞬间心底的某种不适感涌现了出来。
宫式微下意识的扭开了头,一抬头,却发现宗政祺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那眼神很独特,是自己没见过深沉。
宫式微看着对面熟悉的人,突然有些自嘲,是啊,这圣手到底是宗政祺指派的人选,怎么会有问题?想到这,宫式微按耐下心中的违和感,即便自觉不妥,却觉得这感觉来的实在有些无理,于是不再理会。
唐傲凝神屏气的候了六部脉象,又上上下下细细的打量。宫式微被他瞧的尴尬,不由得笑着鬼扯了句:“圣手可看出些什么病?”没看出来就赶紧走吧,被你看着怪难受的。
看着宫式微的笑意,这唐傲似乎看到了十分怪异的事情,以至于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他收了目光,一边规矩的收拾东西,一边回答道:“姑娘身子稍弱,需谨食慎行,调理些许日子。”
说完这些,唐傲又弓着身子又退到宗政祺身后,隐约之中宫式微似乎见到他袖中不知道什么,银芒一闪而没。
唐傲沉声道:
“圣上,这位姑娘并无不妥,只需稍加休息便可。”
宗政祺撇了身后的人一眼,冷冷的应了声,然后挥了挥手,禀退了唐傲和屋中所有的人。
宫式微见房中只剩他二人,便从床上一个骨碌爬起来,上下打量起眼前的人,这古怪的屋子,还有宗政祺身上古怪的衣服,宗政祺这是在玩什么套路?
“宗政祺?这是干什么?戏服吗?”宫式微笑着揶揄道。
二人相恋多年,宫式微当然是是知道宗政祺并非是爱好古风的人,不但不爱好甚至还有些排斥。可是,他今日不但穿了?又穿的如此正统得体?甚至还续了发!
宗政祺没有回答,仍一动不动的盯着宫式微,那目光夹杂着探寻、狐疑、及一些看不清楚的复杂意味。
宫式微被他盯得有些莫名其妙,方才的笑意尴尬的留在脸上,宗政祺那眼神让她陌生到不安与烦躁。就在此时,宗政祺一步上前坐到床边,伸手将她抱了起来,放到自己的膝上。在她耳边淡淡的呼着气:“如何说这是戏服?”
这亲昵的你熟悉的感觉让宫式微鼻子一酸,心中轻叹:还是他。
宫式微一手扯着宗政祺的袖子嘟囔着:“这不是戏服又是什么?还有刚才我们不是在久别小馆……”
宫式微突然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她颦着眉揉了揉额头,“宗政祺,这怎么回事?不是爆炸了吗?”
就在刚刚,明明二人逛完街后坐在常去的小馆中吃饭。
然后,然后?宫式微闪过那最后的场面:猝不及防的爆炸夹杂着呼啸的火焰扑面而来,尖叫声,轰鸣声,四射的碎片,一切都在混乱中戛然而止……
可现在?宫式微看着眼前的恋人和房间,一时有些恍惚,似乎游荡在梦境和现实之间。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一觉醒来我们都到了这里。”
宗政祺凝神看着身边的人儿,眼里的沉沉墨色浓的化不开,突然宗政祺仿佛想到了什么,伸手一佛衣袖生生抽走了宫式微攥在手中的衣角。
这有些别扭的动作让宫式微愣了一下,有些诧异的看着宗政祺。而宗政祺似乎觉出自己的异常,眼底一丝黯色一闪而逝,轻轻地长呼出一口气,伸手又抚上了脸颊。慢慢的,一寸一寸、一丝一丝,仿若珍宝。
耳边男人低沉的呢喃声:
“微儿,你醒来便好了。这次,就在这里儿好好的守着我吧!”
不管怎样,不管在哪里,这次,我们还在一起就好,太好……
宫式微靠在宗政祺怀里,轻轻的闭上了眼睛。身边的人宠溺的看着她,轻笑,眸光轻荡。
转眼数月过去了,宗政祺每日都会来这沁宁宫坐坐,只是每次只坐得一会,便会因朝中之事被内侍请走,所以有限的时间之内也没有从宗政祺那里了解许多。
宫式微也曾询问过周围的丫鬟内侍些许问题,但每个人都战战兢兢,讳莫如深,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这种感觉真是让宫式微心塞的很,一天天云里雾里,不上不下的感觉实在很不好。
宫式微只知道这沁凝宫是冷宫,虽然是冷宫,可这里吃穿用度无一不周备。
秋日的午后,风清云朗,让人舒服的很。宫式微阖着眼百无聊赖窝在院中的藤椅之中,自从那日醒来,她自己便再没伸手做过一件事,衣食住行都有人制备的周全。
只不过有时太过安逸的生活,反而让人有些颓然。
“姑娘,快来尝尝,这是奴婢从御膳房寻来蜀地所贡的果子糕还有今年的新茶。”
宫式微眯着眼看着从远处走来笑嘻嘻的小丫头:
“环儿,你又去御膳房了?”
宫式微笑着看着一桌子的精美点心和香茗不由得觉得很窝心,自己这沁凝殿似乎很是得下人们的喜爱,自从自己醒来便经常有人从后宫他殿慕名调来。以至于原来只有四五个下人的冷宫现在已经将近二十人,每日打扫整理热闹的很。
刚才那位小宫女环儿虽然是刚刚调到沁凝宫,说话办事却无不妥帖,自从她知道宫式微最爱御膳房的糕点,便常常拿些回来惹宫式微开心。
宫式微看着桌上的精致食盒里的点心不由好笑,这么多东西,想必吃到坏自己也未必能吃完吧。
俗语说得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宫式笑着呼喊起来,一边挽起袖子边招呼着今儿当值的一众人过来。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是有人请客吗?”听到门外爽朗的笑声,宫式微想都没想便跑了出去,来的正是刚刚下朝的宗政祺。
一院子人看见来人,呼啦啦的跪倒一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宫式微笑嘻嘻的挽着宗政祺的胳膊走进院中,
“这不是抢了你的点心,私下分赃呢么!”
这跪下的一并人中,皆是心中一惊:如今天崇囯的这位主,律政宫规一向严格到令人发指,极为重视尊卑阶级,想当初红极一时的德妃,只因让自己的宫女多拿了些例份之外的贡茶,便被当众打了板子,降成了才人。而这位姑娘非但没有行礼,还如此调侃私下使用贡物,竟敢大胆不敬至此!
有些人暗暗瞄了一眼有些得意的环儿,想必这淑妃院子里的小丫头是得了手。今天这沁凝宫的主子指不定落个什么下场。
就在大半院子的人都等着看戏的时候,没想到威仪的当今圣上就这样一路被宫式微拽着进了正厅,谈笑间哪儿有半分被冒犯的样子?
“你这沁凝宫愈发的热闹啊!”宗政祺垂着眼看着这齐齐跪在地上的一众。
“恩,热闹了我才不会没意思啊!”宫式微一把宗政祺按在椅子上,自顾自的剥起了橘子。
虽然宗政祺常来这沁凝宫,时时陪她聊聊天,下下棋,生活惬意;但是日子久了,在这高墙之内到底让人心生烦闷。
“哦?”宗政祺吃下宫式微递过来的橘瓣,挑眉“无聊么?”
“恩,”宫式微小嘴一瘪,手中又一瓣橘子喂给了宗政祺:“我在这沁凝宫,不过巴掌大的地方,跑个五十米还要往返三次呢,你这大家大业的能不能这么小气啊!”
“咳!”宗政祺几乎呛了出来,他强忍下去,一把抓住捏着橘子伸到嘴边的小手:“我若再不同意你是不是就要用橘子撑死我?”
宫式微眼睛一亮:“那我可以出宫了?”
宗政祺伸手给宫式微一个暴栗:“这世还不太平,你若了出宫,我岂不在这宫中寝食难安?”宗政祺看着宫式微垮掉的小脸,无奈的轻叹口气“不如你就在这后宫院内,由太监侍女陪着四处走走?”
宫式微或明或暗的央求过宗政祺数次想要出去走走,不知道为何始终没有得到许可。没想到今天宗政祺竟然答应自己出了这沁凝宫!
宫式微欢喜的伸手抱住了宗政祺,柔软湿润的唇瓣就这么落在了男人的脸颊上。
宗政祺身上一僵,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眼中转瞬之间闪过许多色彩,有惊,有喜,有释然,有内疚,有嫉妒,最后的最后定格在欣喜的那幅。
宗政祺许久没有这么愉悦的心情了,他一手揽过宫式微的腰,抱坐在怀里。
“这么喜欢玩儿,忙完这阵子,我带着你南下可好?”
宫式微知道这人向来喜欢抱着自己,只是现在当着如此多人,脸腾的一下烧了起来。
宫式微看着眼前俊朗的男人,这世人生真真十分圆满。
“这是你许诺的,绝对不能反悔。”
只是,忙完这阵子如何如何,等我如何以后便如何,这种承诺,也许都是很难实现的。
深秋的清晨,引得寒水生了雾气,宫式微不知怎的画意大发,一大早就领着一群人跑到了后花园的玉水湖边写意;正胡乱写得兴起,隐约的听见许多人的谈话声,虽然隔着雾气识不得清楚,只觉得很多人拥簇着来到这湖边。
宫式微望着雾的深处,突然想起来,这偌大的后宫自然不单单只有自己一人的。
那群人渐行渐近,身影也清晰了起来;还不等宫式微看清人的摸样,身边的丫鬟太监都已经纷纷跪倒行了大礼。
宫式微努力的瞧着,看着远处的人徐徐走来。
“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恩。”柔软、温婉的女音。
宫式微站在一边细细打量着人群,一群人看似杂乱,实则很有层次的排列了开,这让她即便是傻子也能一眼就知道谁是主子。
为首的被称作贵妃娘娘的人不过双十年华,虽算不得美人,却也耐看:一头云鬓,着一身杏色缀蝶锦衣,身披海蓝蝙蝠重缎披风,形容颇为雍容优雅。
对方抬眼看了看站在对面的宫式微,有些疑惑:“这位是?”
上官幼仪虽为贵妃,但当今圣上迟迟未立后,她自己又是皇上嫡妻,自当今圣上登基后,她早已是这后宫的无冕之后。
上官幼仪自然想不到这后宫之中竟还有人能与自己平起平坐平。
在初起的怒意之后便是接踵而来疑惑,常年的争权之斗的经验让上官幼仪心底闪现一丝警觉,这也让她有了更多小心与……耐心。
“禀贵妃娘娘,这是沁凝殿中的那位姑娘。”
似乎是看出了上官幼仪的不解,宫式微身后的小宫女忙跪着上前禀道。
是的,宫式微在这后宫,虽得妃嫔的待遇,却没得妃嫔的阶品。
上官幼仪听闻芊眉蓦挑,不留神色的深吸了一口气,却并没言语。
按说这没有阶品的平民,见着皇贵妃岂止是要行大礼的。
可眼前这位,上官幼仪也是知道的,圣上亲自下旨:这位沁凝殿的贵人行走后宫勿需行礼请安、勿需按阶品领俸、面见圣上勿需上禀。加之皇上日日行走于沁凝宫,这冷宫变成了暖宫,而这姑娘的身份也着实让人不敢小觑。
上官幼仪一边打量着面纱后面的人儿,一边笑得莞然,宫式微被她盯得不自在,又不好跪,又不好站,最后她决定点了点头意思一下:“娘娘!”
这个举动让上官幼仪身后的人有些骚动,有些没得度量的人已是满眼不满;但这后宫的人大多是眼力见极好的,再替自家的主子抱不平却也是不敢为难当今圣上心尖上的人的。
上官幼仪似乎不以为然,依旧笑道:“姑娘不必多礼,称上官姐姐便是。”
宫式微不知怎么回事对眼前的这位没有一丝好感,只觉得那笑里点点都是刺,刺在自己眼中膈应的很,又听见这话,没忍得住,脱口说道:“你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你我相近,姐姐莫不是把你叫老了?”
这没有半分敬意的回答让上官幼仪杏眼不悦的半阖,她侧身摘了片身边冬青的叶子,回身开口却是温柔:
“无妨、无妨,姑娘随意便是。”
“无礼!这如何能随意?”人群中传出尖刻的女音,这一声让宫式微和上官幼仪都是一愣,同时看向人群里;
一个黄色衣裙、橙色披帛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她向上官幼仪行了个俯身礼,转身又面向宫式微,说道:“姑娘,这宫中比不得你在山野村妇之间,虽然不需行礼请安,但你连自己的尊卑贵贱都识不得吗?而且与贵妃娘娘姐妹相称的殊荣你当是谁都有的吗?简直是不知好歹!”
宫式微一愣,自己在这宫中,还第一次被人这样不留颜面的训斥;宫式微脸面有些挂不住,但想着自己到底不能给宗政祺捅了篓子,便暗地里沉下一口气,轻扯了一下僵硬嘴角:“这位贵人说的是,式微出来宫中,许多事情还不甚清楚,还请各位多多提点一下。”
那人冷笑:“是该好好学学,若是宫中的奴才们做了这么下作的事情,还活的过今天么?”
宫式微脸色变了变,彻底沉了下来。
“戚才人!”宫式微还没发作,上官幼仪厉声喝道:“给本宫退下。”
戚才人听了这话,似雷打了一般,立刻乖顺的退到了一边。
上官幼仪款步上前,一手拿起宫式微的手笑道:
“还请姑娘不要介意,戚才人到底年幼懵懂,回宫后本宫自会严加惩教的。”
上官幼仪的目光又扫过湖边桌上纸上的青柳碧湖,淡淡的说道:“这湖中花草皆无,茫茫一片,无趣得很。姑娘若是有意,可去我北宸宫坐坐,宫中姐妹甚众,熟识了也好相互有个答应。何况为陛下分忧也是咱们的本分。”
听了这话,宫式微脑中瞬间涌出了无数种可能,只觉周身一团寒气,从脚到头滚了个遍,冷的她一时没说出话来。
上官幼仪这人何等精明,见得宫式微这个样子便知这话说在了心上。她温婉一笑,轻拍了拍宫式微的手背:“本宫今日还有些事情,就不在这里叨扰姑娘雅兴了。”
宫式微木然的应付了几句,手心早已冷汗津津,看着这一群人又这么呼呼啦啦的离开了,宫式微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