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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遗物

    泽琰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声,眼前顿时一黑。须臾,他才稍稍恢复,但还是感觉不适。他哑声问童安:“魏煊跟他什么仇什么怨?!赵远他绝对不会谋反!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9要曝尸三日,这是对待忠勇之后的做法吗……朕决不相信赵远能做出什么谋逆的事情来!”

    “侯爷他是被冤枉的……”童安擦了把眼泪,“他对国君一直忠心耿耿,对康瑞国也是鞠躬尽瘁,从来没有谋逆之心……”

    “我知道……我知道他一定不会的。”泽琰喃喃自语。

    童安向泽琰呈上了手中的包袱:“这是侯爷临终前嘱托我必须亲手交予世……国君的。他大概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这些东西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泽琰双手接过这包袱,东西并不沉,应该是用匣子装着,形状才会如此规整。他几乎要脱力坐到地上,但还是强撑着对童安作好安排:“这些日子你为了完成嘱托奔波劳顿,朕十分感谢……但这消息来得有点突然,朕需要点时间……可否请你在凌尚书府上多留几日?朕需要先看清楚此物……”

    童安点头,跪下向泽琰叩过头之后,由宫人领着出了大殿。泽琰勉力支撑着,回到座上看着眼前的包袱,思绪有点混乱。

    他颤抖着解开了包袱,最先看到的是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泽琰亲启”,“启”字的下方的墨迹已经散开,按照方向来看是信封的双鲤图案上沾了水,逐渐浸透到上方的“启”字。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这双鲤图案,仿佛看到了赵远封上信函之时滴落在此的一滴泪。

    他有些胆怯,不欲打开这封赵远的亲笔信。挣扎许久,他才鼓起勇气展开了里面的信笺。那一行行他曾经最熟悉不过的字迹,在这封信中并不如过往一般苍劲有力,也不甚整齐。他一字一句地细细读着,眼眶逐渐红透……

    泽琰台鉴:

    离别情怀,今犹耿耿。别后萦思,愁肠百转。

    近国君欲攻打永业,吾思及曾于神明前立誓,遂极力阻止。惜人微言轻,身陷囹圄。吾既不可叛君,亦不可负汝,情义两难矣。国君甚怒,命吾于狱中自省,吾千愁万绪,无处可诉。

    国君三度召吾,吾难以从命,致国君盛怒,欲判以谋反之罪,吾恐时日不多矣。

    吾非贪生怕死之徒,然念及再难与尔相见,此生夙愿难遂,潸然泪下。今将此临终书信托付童安,望汝勿念勿记,自当珍重。

    情长纸短,不尽依依。言不尽思,再祈珍重。

    赵远绝笔

    此信只有寥寥数句,泽琰却是读了足有半炷香之久。赵远曾说过,若是魏煊要他攻打永业国,他会设法阻止,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二人终是永无相见之日。

    泽琰手中紧紧地攥着赵远的这封绝笔信,感觉心中像是有什么碎了一样,带着难以言喻的痛,从心底里突然消失了。他想起包袱里还有别的,赶紧把那东西拿出来。

    里面是一只精致的檀木匣子。他的心情有些矛盾,有点不敢打开——他无法想象这只匣子的主人已经从这世上消失,再也无法兑现当年的承诺,在他辞官挂印之后,突然有一天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问自己他是不是变老变笨了,会不会被自己嫌弃……可他又很想知道,赵远到底留下了什么,为何除了噩耗之外,还需童安千里迢迢地带来亲手交予他。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用颤抖的双手打开了——匣子里装着整整齐齐的几沓信函,每一封的信封面上都写着“泽琰亲启”,大概有三十多封,每一封的角上都标注了日期,最久的那封是泽琰归国当月所写,至少每月一封。所有的信函取出之后,能看到匣子底部有一个小暗格,泽琰只轻轻一撬,那暗格便已经自行开启,里面是一道国恩寺的平安符。

    国恩寺乃康瑞国皇家寺院,他们的平安符外观都长得一样,但是信徒都有一个习惯,就是把心愿写到寺里提供的特制的锦帛之上,折叠成一小块嵌入符中。泽琰把两道平安符分别拆开,取出里面的锦帛。

    童安经由凌云之手呈给他的那道,是他自己的笔迹,上面写着“愿赵远一生平安”,落款是泽琰,是他们离开康瑞国前最后一次去国恩寺求得的;而匣子暗格里的那一道,写着“愿泽琰早日回国,一生无忧”,落款是赵远。

    ——“你就没有给自己的心愿吗?”

    ——“有,但那也不过是我的奢望罢了。”

    ——“不妨一说。”

    ——“早日回国,魂归故里。”

    泽琰想起来了,那是第一次他们一同出宫,他佯作要去国恩寺祈福,目的是要向赵远示好获取他的信任,以便得到他在康瑞国的护荫与支持。当时的赵远早就洞悉了这一切,只是希望能被自己接受,不忍心拆穿自己拙劣的心思而已……锦帛之上,不知何时滴落了泪滴,竟把这年月已久的浓墨慢慢地化开了。

    他呆坐在大殿的座上,早已无心再批阅奏折。每拆开一封信函,他的心就如同被凌迟一下。这些经年累月的字句里,是赵远与他分别之后的相思,有对他可望而不可即的盼望,也有对他不可言说的分担。为了避免魏煊的猜测,赵远独自忍受着这刻骨的相思,只半年才给他写一封可有可无的书信,他也只能在回信之中写一些没什么意义的话语。只有他们二人才知道,这种来信重要的并不是内容,而是平安二字。而赵远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只有在他独自一人的时候才会书写到这一沓沓整齐的信函之中,并秘密地藏于不可告人的角落里。

    整整一夜,泽琰都在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这些书信。他们阔别多年,虽然心中牵挂着对方,可对方的面容也不可避免地被岁月逐渐地从脑海中磨灭,只有这些字句之间依稀残留着赵远的气息,仿佛他依旧存在于这世上,依旧在泽琰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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