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十六岁的她
远处,乌云密布,不时传来炮弹爆炸的轰隆声,和士兵的厮杀怒吼声。
牛车,毛驴,洋车挤满了街道,拉车的牛不耐烦地甩着尾巴,而燥脾气的车夫咆哮着,操着方言用脏话赶人,挑担子的棒棒军灵活地穿梭在车流中。
这是……清朝?
他,这是到了“先生”的记忆里吗?为什么四周景物却显得这样的真实,鼻腔里都充斥着炮火的硝烟味道?
李章还没来得及证实猜想,对面的一个光膀子大汉举着一袋行李,怒气冲冲:“你傻啊!站路中间干嘛?”
嗯?是在跟他说话吗,李章试探性地挪动脚步,从路中央跑到人行道,观察着光膀子大汉的表情变化。
只见他露出懊恼的表情,举着行李绕过了李章,咕哝着:“原来,真是个傻子。”
车流因为他的离去,而重新驶动了,不少司机朝他怒眉瞪眼,怨李章堵住了路。
……现在他可以确认,这回真是穿越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穿着,没有任何变化,仍然与在雪山上的装扮一模一样,短袖、运动外套,周围人反应平淡大概也是因为逃命要紧,顾不得他是何许人。
忽然,一股诱人的烤鸭香吸引住李章,他循着香味,走到了一家新装潢的烤鸭店,古色古香的木牌匾上三个烫金的大字——全聚德,小标一行小字:【江城分店】。全聚德在2015年早已是北京烤鸭的代言店铺,不到长城非好汉,不吃全聚德非食客。
这是江城分店……峰回路转,又回到江城了。老板她……已经在江城开书店了吧?!
李章拉住一个刚买完烤鸭的客人:“请问,附近有租书店吗?”
“租书店?清兵到处搜查太平军,四处杀人,你还有则个心情看书?”那人像是看到神经病似得瞪着他。
“清兵?请问……现在是几几年?”
“乙丑年,同治四年。侬【你】脑子真是瓦特【坏】了!”那人甩了李章,抱着刚出炉的烤鸭,混入了人流中。
这是1865年,距离2015年已是整整一百五十年以前。就在这一年,美国正式废除奴隶制度,而中国还在战乱中。太平军是一只民兵组织,曾经武装拥护大清帝国,反抗西方列强,同时,也是西方国家的眼中钉,
早期太平军军纪严明,战斗力极强,使清政府正规军队望风披靡。
后来,西方列强向清政府施加压力,慈禧只好下令剿灭太平军。由于纪律及战斗力大不如前,太平军在与清朝大臣曾国藩所建立的湘军斗争过程中,逐渐处于下风。
今时今日,正是湘军搜剿江城内的太平军时刻。百姓匆忙出逃,生怕不慎成为刀下亡魂。
兵荒马乱中,找寻一间妖鬼租书店着实是难事。烤鸭店的大厨正在店外,招揽客人,听到李章询问租书店事宜,便冲他招手:“小兄弟!你来,我店里有客人知道附近租书店。”
李章苦笑,他现今身无分文,进了烤鸭店难免是要吃喝一顿,厨师盈利赚钱了,才会道出真相吧。
于是,他直接说道:“大师傅,我没钱吃鸭子。您要是真的知道路,不妨好心直说了吧。”
大厨的肚子圆鼓鼓,一点儿也没有受到战争期间的饥荒影响,他拍拍肚子:“唉哟,你别担心,店里烤鸭早被买光了,你就算想吃都没有货,哈哈哈,进来!”
人们都逃难去了,居然还有闲钱买烤鸭……李章纳闷地挠头,跟进了全聚德烤鸭店。
大理石铺成的瓷砖,宫纱罩着的悬灯,倒是气派豪华。
大厅十几个圆桌都空置着,唯有中心的一小桌,堆着小山似的鸭骨架,一位少女正埋头苦吃,两只手卷席如同横扫千军。看到背影时候,李章眼眶一热,下意识喊出:“老板!”
她回头,嘴里包着一张面皮,两腮鼓鼓,漆黑的眸子,清秀白皙的脸蛋,不正是安宁嘛!
大厨笑着说:“敢情两位还认识呐,真巧合。”
1865年的安宁,更像十六岁的少女,五官尚未长大,青涩稚嫩,鬼精鬼精的眼神,她眼皮都没眨,直接说:“不认识。”虽说,这男人挺好看的,可惜生了一副瞬间能被看穿的表情,太蠢。
李章忘记了,一百五十年的她并不认识自己,于是自我介绍说:“我从2015年而来,是你未来的店员。”
安宁整个人冷冷的,埋头继续吃,根本不关心他的话。
李章干脆坐在她旁边,侧头着急说:“你真的是我老板,先生还说你找了我许多年。”
她没了吃东西的兴趣,擦了擦嘴,眼睛漆黑,满满的杀气:“滚开。”
1865年的李章,不知怎么的,没了神血的气味。在安宁看来,只是个战乱中想蹭她饭吃的泼皮小白脸,她最恨游手好闲之徒,又因年纪尚轻,性情暴躁冷血,难免在言辞上有些尖刻。
就是这么一眼,李章便被她给吓到了,在他心里安宁一直是笑容满面的,虽然多数时刻是皮笑肉不笑,或是一肚子坏水的笑意。但,她从未满身锐气、杀意。
一百五十年前的安宁,是这样的姑娘吗?
她被打搅得没了吃饭的兴致,跳下饭桌,丢了几个银锭,连眼角都没瞥过李章,在大厨的千恩万谢声中径自走了。桌上还剩下几只烤鸭,李章确实肚子饿了,索性抓起一大只烤鸭后,再去追她:“安、安宁!我知道你是饕餮……知道你开了一家租书店……知道你晚上不出门……我还知道……”
“闭嘴!”人流中,安宁侧头瞪着他,脸上的表情没变,依然冷漠,可是掩不住眼中的惊诧与杀气。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秘密的?是哪个追杀她的臭道士透露的吗?可是,身上一点法器也没有,奇装异服,没梳长辫,是日本人?
她一把揪住李章的衣领,踮脚凑到他耳边,问道:“不管你是谁,从何而来。不、要、跟、着、我。”眼底的杀意,与藏不住的戒备。
李章呆住了,安宁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变成了这样。就像一只流浪已久的野猫,不再信任他人,稍一靠近便是锋齿、利爪伺候。他亲眼看着安宁扭头离去,拐过街角,便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