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回忆之潮
而大明国运在历经十六帝王之后,早已是风雨飘摇,衰弱之势。
内忧不绝,陕西、山西两省九年干旱,秋禾全无,人吃人已是常事;外患更惧,硝烟四起,北有清兵入侵,占据了黑龙江省;南有李自成叛乱,攻打至襄阳称王。
北京的皇帝、大臣急得团团转。
而六朝古都金陵城——南京城,依然是一片歌舞升平,丝毫不受战争的影响。
流淌着千年胭脂水的秦淮河,两岸烟柳正润,春歌尚响,河面上停泊着数不尽的画舫、游船。与那些传出琵琶声声、歌女吟唱的豪华船舶不同,有一艘小舟格外安静。
只因五只饕餮正在垂钓。冰雪初解冻,立春之后水温逐渐升高,新增的雨水增加了秦淮河的溶氧量,于此同时随雨吹流而来的草籽、落叶,冲入水中成为了鱼类的大餐,因此这时的河鲜最为肥美。
吃鱼就讲究个“鲜、肥、嫩”,真正的食客知晓鱼类最鲜美的时刻就是——在上钩不到一刻钟后,即刻进行烹调。味觉挑剔的饕餮们屏气凝神,专心垂钓,生怕惊了中午的大餐,一坐就是两个时辰【四个小时】。也难怪《渔歌子》写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不必说,专程从江城跑来南京,这种闲情逸事自然是安宁那最怕麻烦的二姐想出来的。
安安静静的钓鱼,饕餮们就不会为了争抢食物而大打出手,二姐也就可以边钓鱼边睡懒觉了,按她的说法来讲春困就是冬眠后的回笼觉,人类真是无聊,作什么画啊,吟什么诗啊,不要浪费睡觉的大好时光。
安宁当时的岁数换算成人类的年纪,大概是八岁。
扎着羊角辫,耳边插着一枝新开的西府白海棠,这朵娇滴滴的小白花是岸边卖花女见她圆润可爱,于是赠送于她的。安宁眯着漆黑的眸子,干巴巴地盯着一根细细短短的小鱼竿,鱼鳔浮浮沉沉,波纹圈圈荡荡,几乎要睡着了。为什么……他们等了一大早,都没人钓上鱼呢?
突然,有人拽了拽她的小辫子。
安宁迷糊地侧过脸,看见四哥的面瘫脸,他大约是十四五岁的模样,眉眼生的比女人还要精致,天生的俊美无双,惹得其它妖鬼嫉妒,可惜常年板着一张脸,不透露丝毫的情绪。
四哥说:“小五,去开门。有客到。”
除了面瘫脸,他还有个毛病——话少。说话是能省则省,不说一字废话。
“什么都要我做,又不是丫鬟,哼!”
安宁撇撇嘴,磨磨蹭蹭地爬起来,打开船舱门后,甲板上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个男子。
就算安宁眯起眼睛,也无法看清那人的面貌,他的脸庞像是笼罩了层白雾,千变万化又模糊不清。身负玄甲,足蹬白底陈桥鞋,双垂龙环佩,手按佩剑,
那男子不请自来,临风而立,话中带着笑意地说:“一百年没见,安宁长这么大了。”
“阎君!”
她欢呼了一声,尽管阎王降临对于人类来说,这是生死劫难,战争、灾荒、血流成河……但是对于一个懵懂的小吃货来说,只要阎王拜访时记得捎上好吃的,便是极大的幸福。
阎王钻进船舱后,十分熟稔地把一缸酒放在桌上,开始卸下铠甲:“倒是没想到你们会跑来南京游玩。”
三姐头戴草帽,似笑非笑地说:“我也没想到你会知道我们的踪迹。”
阎王的动作微滞,而后继续卸肩扣,说道:“战火马上要烧到南京了,这里不久便要饿殍遍野伏尸无数,遂来此处公干。怎么了,专程给你们送来美酒,还不乐意收下?是嫌礼陋吗?”
三姐瞥了酒缸一眼,笑道:“怎么敢?我只是好奇,既然战况激烈,人间怨气增重,阎君不去忙工作,跑来找我们作甚?”
几句话轻描淡写间,却是一番心思缜密。
阎王把佩剑丢在一旁,除去铠甲的他,就像是单纯来拜访的故人,他解开酒缸封口,右手一摊开,凭空变出了一只白玉翠莺碗,朝她挑了挑眉,仰头饮尽,以袖擦嘴,说:“看,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还会在酒里下毒不成?工作了半天,阎王爷想偷个懒,也不算有错吧。”
见他又是卸甲除剑,又是尝酒试毒,三姐西顾也就暂时抛开了疑虑,看见阎王一碗接着一碗在喝酒,她忍不住馋,抛下鱼竿,也变出红釉碎花杯,倒了酒喝。
西顾试探性地抿了一口惊艳道:“好喝!”
酒香四溢,每一滴酒在舌尖的味道都有所不同,或是辛辣或是甜香。咽下去后,小腹升起一股暖流,通体舒畅。
当时的其它饕餮都没有戒心,真当阎王是出差来玩,遂一一丢了鱼竿,跑来喝酒。
安宁口水直流三千尺,巴拉着兄姊的衣袖,奶声奶气地央求道:“我也要喝!我也要!”
四哥面无表情地说:“孝子不许喝酒。”自己却是喝了一大口。
“什么嘛,四哥也是毛没长齐的小屁孩。”
她不服气,爬到凳子上去够酒坛。
一只大手把酒坛给高举起来——是大哥!
他长着一头张扬的赤发,强壮高大,五官深邃,整个人像大理石雕刻般英俊健壮,大哥笑着说:“换算成人类的年纪,老四已经成年了,只是这几年没长个儿。哈哈哈。”
四哥板着脸不语,又饮一大白,一百年没长大是他的痛处,他与大唐朝同时同刻一起诞生,到了明朝时早已是成人年纪,几百年过去了,依然是白衣少年模样,因此常被其他妖鬼嘲笑——连妓院都进不了。哼,反正他一丁点也不喜欢烟花之地,俗气。
想到不悦之处,北荼仰头饮尽酒水,再倒了一大碗。那赭黑色的酒缸就像没有尽头一样,就这样倒出一杯接着一杯美酒。
能够吞噬苍穹的饕餮们,越喝越上瘾,这酒简直是如梦如幻的美味。
喝到不知日夜交替,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海枯石烂,春夏秋冬又一春,他们坐在小舟上足足喝了一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