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夫君
这是他们自那夜离别后的第一面,阴阳相隔,再触不得。
她淌着泪水,想要伸手再次触碰唐国华:“都好,妾身与孩儿都好。已经五个月,都会胎动了!”
“极好极好……只是你太瘦了,为了孩子要多吃点。”
唐国华的鬼魂直直地盯着她鼓鼓的肚皮,像是能穿透过去似得。
她着急地问道:“那你呢,夫君?在地府还好吗?”
他面目模糊,笼罩着层散不去的黑雾,她也看不清他是胖是瘦,可是,能够见面已是恩赐。感谢阎王爷,让他们夫妻得此重聚,改日她定要烧上几柱高香。
“为夫……”唐国华正打算说什么,这时听见大殿那边传来猛烈的撞门声、敲门声,“唐夫人,你在里面吗?“
外面七嘴八舌的。
“该不会被鬼吃了吧?”
“哎呀,又死一个!都跟她说了别进庙里。”
是乞丐们来寻她了!
但是好像被庙门给拦在外面,不得而入。
咦?门是被风闭上的,怎么就打不开了呢?
她侧过身,打算绕过塑像去开门。唐国华的鬼魂却飘荡着,挡在她面前,阻止道:“别去!跟为夫来!”
唐夫人有些迟疑:“可是……”
“没有可是,他们进庙后,就会拆散我们,你还要去吗?!”唐国华的双瞳焕发出红光,尤为煞人。
她望着红眼珠,竟有些头晕,一下子顺从了,像只听话的小猫:“好……跟夫君走……走……”
稍后,一人一鬼再穿墙而过。
等她清醒过来时,已经坐在周围都是阎王画像的蒲团上,无数的白蜡烛悬浮在半空中,唐国华的鬼魂就盘腿坐在对面,把冰凉的手一点点靠近她的肚子。
“夫君?!”
“你醒了!”他惊得一下子就缩回了自己的手,有些局促不安。
她以为唐国华是想要体会为人父的滋味,心里一半心酸一半温柔,问道:“夫君也想摸摸孩子对不对?最近每夜都会胎动,妾身都被折腾的睡不踏实……”
她慈爱地摸了摸肚皮,没有注意到唐国华眼中的异样。接着她环顾四周,觉得有些古怪,问道:“这……是地狱吗?为何没有其它鬼友?”
唐国华勾唇笑了笑,回答:“这是为夫随心所欲的天地啊。至于其他的鬼……呵,都被我吃了。”
“吃鬼?!”她惊讶地掩住口,想要往后躲,夫君怎么大变性情了?他以前还说要吃素念佛,从寺庙中奉盏长明灯,来护佑孩儿的平安。怎的……怎的会伤害其他鬼魂呢?
“你别怕啊,为夫是为了咱们的今后,才吞噬其他鬼魂的……”唐国华安抚着说:“死后为夫一直想要修炼出实体,方能保护你们。但,唯有吸食魂魄一条捷径。我……我原本也不愿意伤害他人,若不是为了与你们能在人间重逢,为夫也不至于……唉!”
一番话,倒是说得可怜又有理,配合上无可奈何的神情,好像他真是被逼无奈,实在是因为思念妻儿才做此恶事。
知道是戳中他的伤心事,她恨不得握住唐国华的手,急忙说:“夫君!别说了,妾身知道你的苦处。”夫妻三年,感同身受,她自然了解唐国华是怎样的为人。即使他成了鬼魂,也定是好鬼!
唐国华感慨道:”为夫早就知道,最爱我的人就是你!所以……”他噙着笑上下扫视着她,用一种衡量商品价格的眼神看着她,墨色的瞳孔隐隐发红,他的声音就像是最诱人的陈年美酒,一点点迷醉了她:“所以……你只要牺牲掉这个孩子,为夫便能重返人间。”
屡试不爽的迷魂术。没出生的胎儿,拥有初生的纯元气息,既有未触及人世的阴气,又具备无限生机的阳气,阴阳交融,是妖鬼修炼的至宝。
明代时候,炼丹修仙的风气盛行,不少邪门歪道选择圈养无家可归的女子,让她们怀孕,然后提取腹中胎儿的纯元气息,以便早日升仙。但是,那些被提取了纯元气息的胎儿,往往会早产或是夭折。
后来地府震怒,严禁妖鬼干涉凡人性命,违者两界追捕,不死不休。当然,也有例外。只要妖、人双方立下契约:【妖鬼在人间所犯罪孽,皆由此凡人承担。】,那么妖鬼则可继续逍遥法外。
而此时,唐国华正要诱惑她定下契约。
“快答应我,助为夫一臂之力,你难道不想合家团聚吗?一个孩子而已,等我复活,咱们再怀就是……”
“再怀一个……”她喃喃道。
“对……快答应我……你难道不想我吗?”唐国强的声音充满诱惑力,是最甜美的蜜糖,是最温暖的床褥,每个字都在压抑她的拒绝想法,每个词都在循循善诱让她点头同意。
“好……”
她被那双如血般的红瞳,给深深勾住了心神,甚至勾出她心中的黑暗面,其实她是不想生下这个孩子的……日子如此苦,孩子都不一定能活下去,何必让他来人世遭罪呢?……反正,她早晚也是要死去的……大不了,一家团聚阴间……
于是,她失魂落魄地点点头:“好……牺牲这个孩子。”
叮当……叮当……
那阵熟悉的铜铃声,再次响起,不绝于耳。她骤然晃过神来,抬头看向半空,铃声竟然是从白烛的火光中传出的,一团烛焰如同一个铃铛,烛火摇曳一下,铃铛便响一次。
现下,铃铛回荡在密室中,妖鬼与人类的契约已经缔结了,唐国华露出了满意地笑容……
从此这间藏在后墙的空间,就成了他们相会的密室。每一次胎动,她就要回到这里,供给唐国华新生的纯元气息。
回到乞丐群后,所有人都像见鬼一样看着她,远远躲着:以前,从来没有人能活着从阎王庙回来!她为什么活着?上次的孝子进去捡个球,都再也没出来过!
他们不愿再接纳她,甚至视她为妖怪,视腹中胎儿为不祥,之后渐渐疏离、驱逐了她。她无可奈何,只好独住在离庙不远的破木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