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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前尘往事

    “哎,姑娘,这是我新烧开的热水,给你们洗漱用哈,有什么需要都尽管提,别客气。”

    云都城中的一个农户里,一位神态和蔼,笑容可亲的大婶手提着刚烧开的热水来到房间中,正朝里屋喊着话。

    “好,放着吧,谢谢大婶了。”

    里屋中,传出一个淡漠的女声,没有情绪,没有高低起伏。

    “哎,好,那我先走了哈,等下晚膳再给你们送过来。”

    未等里屋有所回应,那大婶便放下手中的热水壶,退了出去,还顺便将屋门轻轻关上。

    里屋,一片寂静无声。

    那大婶一关上门,转身便瞧见自家男人立在外面,不禁眉头一皱,拉着他走远了些,压低声音说道:“你怎么在这里?别随意去打扰那两个姑娘。”

    “哎,孩子娘,别乱想,我只是想来问问她们饿不饿?晚膳已经做好了。”那大婶的相公憨厚一笑,挠挠头又道,“见你去了许久还没回,我才说来看看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咱们去拿晚膳来给两个姑娘吧。她们气质非凡,一看就不像是我们这种俗人,定是贵人家的姑娘,不去住客栈,竟愿意屈尊来到咱们这里,还给了咱们一块大银锭,所以不论怎样,咱们是要小心照顾,好好招待她们的……”

    那大婶拉着自家男人说着话,越走越远,声音慢慢小了下去,而屋内的二人,耳力非凡,那大婶所说的话,她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姐妹儿……”诸葛潇潇的话幽幽传来。

    “别说话,静心凝神。”

    慕倾天淡淡的语气传入诸葛潇潇的耳中,便不再言语。

    诸葛潇潇继续闭上眼睛,宁心静气。

    此时二人皆盘腿坐在床上,面对面,双掌掌心相对,慕倾天正在用慕氏独有的渡法尝试洗去诸葛潇潇灵魂深处的恐惧。

    按道理,诸葛潇潇已经身死,不应该还存有前世的太多记忆以及情绪。

    可奈何她身死后受地府鬼医大人的青昧,倾心相授各种功法医术,后成为时空冥判大人穿梭于各个不同时空之间,专判各种无良不肖之人。

    身死之后,诸葛潇潇不愿投胎,为了成为时空冥判,她在地府修行数百年,游历了十八层地狱,判过多少的怨鬼冤鬼罪人,甚至是曾经在她生前伤害过她的人,也都被她判过。而后又在人间穿梭行走行冥判之职。虽才仅仅不过两百年的光阴,她也已经走了十几个大陆,穿了十几次时空。

    这样的经历,本该早已洗去她内心最恐惧不安的害怕与隐忧,但却如蛊噬心般,一直停留在她的内心最深处,久久无法散去。

    诸葛潇潇闭着眼,随着慕倾天渡法的加深,这一霎时,心底突然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异感受,像是行走莽莽原始丛林听见远古之声空旷悠远的召唤,激起血脉里无声却激涌的共鸣,惊涛拍岸,却又沉潜幽细,如气势宏大的默片在眼前上演,惊心动魄、压抑无声。

    闭眼中,她眉头紧锁,脑海最深处的记忆被一层层剥开,她仿佛看到了那隐在树林背后,斑驳的生着暗绿苔痕的高大围墙,满墙上爬着藤类植物,在冷白的月色下葳蕤,似一双双绿色鬼手,瑟瑟招摇。

    那围墙里,似乎有声音传来,似乎在对着她轻轻呼唤。

    那语声在遥远的记忆里奔来,模糊而绵长,像是雨丝一行行写在玻璃上,将原本明亮透彻的玻璃画出朦胧的水印,那些字眼有种令人牵念的感觉,熟悉至近在咫尺,却又遥迢似远在天涯。

    诸葛潇潇努力地想听清楚,却在这般的努力中突然觉得脑海一震,翻天覆地的疼痛浪潮般扑打过来,将雨丝里的玻璃瞬间击碎,摇曳的晃动的视角隐去,斑驳的高大围墙隐去,剩下的那这冷白月色下的地,如同冬日的雪地,一片白皑。

    她忽然忆起了小时候,与瑾泽哥哥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她记得,那日,天特别的冷,冬日寒凉。而她,刚刚被父亲接回了家中。

    她被告知立在门外,没有唤她,便不可随意踏进大门一步。

    天空中一片片绒雪落下,沾在她的身上,如同鹅毛一般,却冷得彻骨。

    那时候的她,才六岁。长着一头枯黄的短发,一身陈旧的衣服,有些瑟瑟发抖,却固执的咬着牙,不让自己的牙关打着颤。

    “听说父亲带回来一个贱种丫头,咱们去看看是谁……”

    大门里突然跑出来两个孝,一男一女手牵着手,立在她的面前歪着脑袋看向她,问:“你就是诸葛潇潇?父亲带回来的贱种丫头?”

    站在的屋檐下的少年戏谑的眼神看向她,带着不怀好意与打量。

    “你是谁?我叫诸葛潇潇,但不是贱种丫头!”她的一双眼睛乌黑,半点眼泪也无,固执的昂着头,硬生生道。

    不料这话一说,少年竟然越发生气,转头对身旁另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道:“妹妹,有些人是没资格跟我们有一样血缘的。你是咱们诸葛府里的唯一一个千金大小姐,这个贱种丫头是个血脉肮脏的私生女,母亲死了才会被父亲可怜领回家来,以后她就是你的仆人了。来,哥哥带你打雪仗!”

    说完,少年直接从地上拿起一块雪球,狠狠的向诸葛潇潇砸去——

    白色的雪球看上去软糯糯的可爱,可砸在脸上,凉的透心。

    一旁那诸葛瑾馨顿时满脸笑意,指着狼狈的诸葛潇潇,“咯咯”地笑。

    冷不丁被砸的诸葛潇潇擦了擦额头,攥着拳。

    原来这两人就是她的哥哥姐姐,就是父亲口中所说的乖孝?既然都是一家人,身上有着相同的血缘,流着相同的血,那为什么要叫她贱种丫头?明明一样姓诸葛,为什么她长到六岁才知道她的父亲是什么人,为什么都没人在乎她的存在?为什么?她不懂。

    父亲,是个很爱面子的男人,也是个很重视子嗣的人,她听自己那个看上去很可悲的母亲说,父亲骗了她,毁了她一生,如果不是父亲执意要强行逼迫母亲留下孩子,也许这世上就没有她这号人了。

    其实她并没有那么多是非观念,她只知道,自己要努力,尽可能的去得到别人的喜欢。

    因为她的母亲每次见到她都很少说话,看着她的眼神很复杂,她有些猜不透她心里的想法,不过她想,毕竟是生她的女人,也许是希望她过得好的,所以从她认识身边各种各样的人开始,她就尽可能的不做个讨厌鬼。

    她今天穿的衣服可是她所有衣服里面最整齐干净的一件了。

    可现在却被冰雪沾满身,今天父亲是带她来见爷爷的,她这样子,该怎么见人?回头,又要被父亲讨厌了。

    诸葛潇潇心里想着,突然来了气,随手拿起雪球叫道:“我也来玩。”

    她从小就帮着母亲干活,砍柴烧灶都很拿手,所以力气较大,手中一颗硕大的雪球抛出,果然,眨眼的时间,正中二人的眉心。

    “哇……哥哥,我好痛!”

    诸葛瑾馨是个娇贵的大小姐,年纪又小,平日里半点磕磕碰碰的情况也无,眼下这力道,已经足以让她觉得世界都在崩塌。

    “贱种丫头!你竟然敢打我?”诸葛瑾文顿时怒了,气急败坏,指着路过的佣人大声喝道,“你们……你们将她扔池子里去!不呆足一个小时不准她出来!”

    说完,拉过诸葛瑾馨的手:“妹妹,哥哥帮你报仇了,咱们不和她玩,这种贱人根本不配!”

    “恩!”诸葛瑾馨捂着额头,委屈地点了点头。

    诸葛瑾文恶狠狠地剐了诸葛潇潇一眼,他们二人本就想打雪仗欺负这新来的贱种丫头寻求一点乐趣,可这个臭丫头却是个没有眼力劲儿的,竟然敢对抗他们?没准回头又用什么法子欺负到自家妹妹,反正想要折腾她有的是方法,还是离远些好,这大冷天的万一连累妹妹生病就不成了。

    佣人们有些迟疑,却只能照做。

    “潇潇小姐,您别为难我们……”佣人围堵靠近,简单说了句,便立即合力将人拽住,诸葛潇潇力气虽大,可到底还是个六岁的孝子,那小胳膊小腿挣扎了一会儿,还是被人扛了起来。

    飘飘荡荡的了一会儿,身子一空,突然觉得周身一片寒冷。

    诸葛家有一片荷花池,冬日衰败,里头一层薄冰浮雪,远远看着,都觉得寒气逼人。

    小小的身子顿时被寒气包裹,半点没有回旋余地,那些人力气也不小,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口水,险些呛得不省人事。

    她不会游泳,难受至极,可她不想死。

    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讨厌她,讨厌到宁愿让她这么死去。

    她想不通,明明她没有做坏事,也没有别人想的那么坏。她只希望有人能多看她一眼而已,她也好想被人家用温柔的眼光看着,就像一位慈祥的母亲看向自己的孩子一样温柔,她不止一次胡乱猜测,会不会是她不是母亲亲生的孝?为什么她的母亲看向她的眼神一直都带着复杂和冰冷,她不明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排斥她,不喜欢她,想要故意远离她?为什么?她好害怕,谁来告诉她?救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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