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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无畏

    鸟儿摇头不语,似乎拿他这样的浪货没什么办法,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寒少宇不近不远跟上,总保持能将大鸟背影整个放进眼睛里的距离。他记得不久前的时候,他还喜欢同鸟儿并肩而行,而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渐渐喜欢落于鸟儿身后,因为从这个方向看,他可以将一整只大鸟完整地放在眼睛里,同时,也放在心里,这是他的唯一。

    寒泽甲穿在鸟儿身上,品着别有一番滋味,鸟儿本来身形清瘦,这样的盔甲附身该是威武不足才对,可说不出为什么,与其说是‘威武不足’,不如说‘平添英气’,寒少宇看他背影,打心底觉得穿盔甲的鸟儿特别可爱。

    神棍已布置妥当,诸军埋伏林中,只待一声令下,夜幕悄然而降,寒少宇握着逐月窥神棍,“差不多了吧……”

    神棍抬头看天,掐指一算,“再等等……”

    寒少宇不知神棍在等什么,但上古数场的征战和神棍决策的应验,都让他对这根神棍毫不质疑,虽然看那土坯围墙安奈不住,仍旧压着性子等着,鸟儿自覆寒泽甲便束了发,不知跟哪儿找了条与甲胄相配的淡蓝发带,没有长发披垂,看着特别可爱。

    反正就是可爱。

    他家的鸟儿不管怎么打扮都可爱!

    只三炷香工夫,夜风突变,乌云遮月,寒少宇刚开始看这天状,还以为这根神棍同南海水君勾搭设计,让他一步先行假装离开,再带诸子听神棍指令适时回归助阵。可抽抽鼻子,并未嗅到空中雨气,更没有龙族独有的腥气,猜测是龙族未至,只是神棍早算到变天,想借这样的天势突袭罢了。

    城上见守卫探头望天,而后一挥手,自有卫士掌灯,城上本来就有明灯高悬,此时又添了几盏,一下子亮堂起来。

    神棍就抓了这机会,手中令旗一翻:“动手!”

    驾车的兵士抽了鞭子,战车先动,盾甲兵举着盾牌在外围掩映,先头自告奋勇赴死的将士们额缠红布在掩映中举兵刃冲出,而后是支援的大部,那些胆小畏死者压在阵后。

    寒少宇转头,鸟儿就不见了,心里的叙苗噌噌烧起,燎得脑仁发痛,四面一瞧,就见一道蓝光裹着青影混在队伍里,几个闪身,就从压阵的部分混到了盾甲兵列中。

    除了火冒三丈,还是火冒三丈!

    神棍竟然呵呵直乐,以袖摆掩面妖得不得了,边笑边道:“你寒大帅!是不是最没辙的就是你这眷侣?我看你能拿青木臣怎么样?你拿他根本一点儿办法都没的,好么!”

    “这帐记下了,回来同你清算!”寒少宇脚下一动纵身跃出,闪身跟上,可混于兵列被兵将阻挡,还是同鸟儿之间落了一截的距离。“也同他清算!”

    耳边风声呼呼,神棍的声音被风刮得有些破碎,但还是拼得出完整句子,“那可是青木臣,你能拿他如何……”

    拿他如何?

    自然有办法了!

    这行军打仗不方便脱光睡得酣畅淋漓,抓回来打打屁股总是可以的吧!

    思虑间听到破空声及惨叫,抬眸一看原是巫部放了箭,尽管寒少宇已有无数次面对这样的场景,但仰头而观,见箭矢如雨而落,还是要做一番感慨的,这种壮观的场面,不是身临其境的根本无法体会,这个时候是距死亡最近的时候,若万箭穿心扎得跟筛子一样,想也是最壮观的死法。

    鸟儿一直说论及死亡,寒少宇向来态度扯淡,“死生有命”整日挂在嘴边,那些玉清圣境的大圣人都未达到他的境界。但平心而论,寒少宇在说此四字时,就真能豁达到没有一丝恐惧,心中不起一丝波澜吗?

    不!

    他自知并没有,所以他并没有达到鸟儿所述的境界。

    他活了这么多年,这辈子有无数次直面死亡的处境,只是一回比一回更麻木,但恐惧是有的,可又同旁人不同,他记得自个头回站在麒麟城颠看父亲被杀时的恐惧,过了这么多年,那恐惧依然深植骨底,清晰地就好像昨日发生的一样,寒少宇清楚地记得,父亲倒下的那一刻,他的手在抖。

    后来流亡途中,被追兵驱赶也会害怕,尤其是血溅三丈,染红他身上白袍染红他怀里的龙蛋的时候,他半面染血,握着逐月的手依然在抖,但与其说那是恐惧,不如说是一种逃脱生天的亢奋,还有践踏于死亡之上的尊严感,成功保护了蛋中小妹妹的自豪。

    后来入有熊,头几次征伐他仍旧会怕,但每多一回,他便发现他心中的恐惧退了一分,而那种亢奋的感觉便胜一分,刚开始他很享受这种战胜恐惧的感觉,可后来,又怕了,当他对屠戮自麻木到冒出些享受时,他惊讶于自己的变化,同时也厌恶于自个儿的变化。

    于是渐渐的,这种对屠戮时享受快感的恐惧,变成了对征伐本身的抵触,可待真要踏入沙场,他又可以瞬间恢复成各种传说演绎中的“白战神”。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只是他习惯了,习惯而已。

    但面对漫天流矢这样危险而壮观的景象,他怕不奇怪,不怕才奇怪,可那种害怕只是刹那之间的事,那样的恐惧,逐渐被亢奋完全占领。

    寒少宇握着逐月的手在抖,如果他孤身一人在此境,他会借力飞出,而后踏着盾甲兵的盾牌一路飞至几丈开外的土墙,纵跃飞渡,提着逐月去楼上杀得酣畅,这即是无畏。可偏偏他此境下不是一人,鸟儿就在前头被一堆盾甲兵举盾护着,流矢嗖嗖自楼上射出,或是贴着盾牌飞过去,或是扎在盾牌上,翘着尾翎,好似在显摆什么。

    寒少宇盯着鸟儿所在的地方,没有飞出逞能,他有点恐惧,既恐惧于鸟儿的安危,又恐惧于自身的安危,寒少宇很清楚在这种境况下,自个活着,才能更好地守护大鸟儿。因此,这种恐惧,亦是无畏。

    他有了想守护的东西:一只藏了许多心事的大鸟儿。

    而他亦懂得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许多家伙变得强大,是因为他们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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