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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章 终须一别(上)

    楚国文武见楚王沉默不语,便交头接耳起来。

    “虽然听说殿下武功很好,但她眼睛瞎了,还如何能比武?”

    “可是她若不比,那些戎族人肯定赖账不撤军。”

    “她若应了比试,会不会被那戎族汗王一刀砍死?”

    “殿下不会不应战。”

    “就算殿下赢了,戎族人就真会撤军吗?”

    “咱们楚国怎么就这么倒霉!就不能过几年安生日子了吗?”

    “自从重开了昭凰宫,咱们这几位大王全都变成了短命鬼。今日是又要演一出血溅千秋殿了吗?”

    “唉!咱们这位女殿下,已经很是不容易!你就积点口德吧!”

    众人议论纷纷时,东方愆仍横剑护着恕儿,冷冷对赫兰野道:“你忘了是谁把你绑到这里来的吗?就你那点微末刀法,连我十招你都接不住,还配与我姐比试?”

    赫兰野听懂了,却不睬东方愆,还是等待着恕儿的回答,心想:“当时我在营帐里熟睡,你和你那个护卫只是打赢了我身边的护卫而已。你们深夜闯入我帐中,出其不意,又是二打一,我自然遭了你们的暗算。既然你们九州人都喜欢玩儿阴招,我也就只能入乡随俗、现学现卖。”

    恕儿等殿上文武一通议论过后终于安静下来,又拭了拭自己额头上微微冒出的汗珠,摇头道:“汗王真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与汗王比试,很难赢。”

    赫兰野不说话,而是忽然挥手一拳,朝恕儿面门击去,若无东方愆以掌阻拦,赫兰野已经一拳打在了恕儿脸上。众人一片惊讶,东方愆怒喝:“你做什么!”随即拔剑指向赫兰野。

    赫兰野见他方才挥拳时恕儿纹丝不动,毫无察觉,才确信了这位楚国女君真的目盲不能视物。若是常人,早该退开或是像东方愆那样以掌相接。

    赫兰野笑着退开了一步,对恕儿说:“你,看不见,是真的。”

    恕儿望着漆黑的虚空,缓缓道:“但我愿意与汗王比试。万一赢了呢?传扬出去,便是以我一人之力,抵了你戎族九部二十七军之力。这样的勇士,你们戎族的草原上,可有吗?”

    赫兰野不答,却已目光灼灼,似是见到了一件绝世珍宝。

    他记得,在寒冷的毡帐里,他的父亲临终前对他说:“一统戎族九部,就是要以你一人之力,抵了戎族九部二十七军之力。这样的比试,你很难赢。这样无所畏惧的勇士,在我们的羚格草原上,早就已经没有了。”

    那时,他不过十七岁。他紧紧握着父亲的手,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地说:“有。”

    他的父亲问道:“即使死,你也会坚持这场比试吗?”

    赫兰野的回答是:“人总会死的。我不会为了逃避死,而逃避自己活着时的目标。”

    恕儿轻蔑一笑,却听赫兰野沉稳答道:“有。”

    恕儿伸出手,对东方愆道:“爹爹送给你的宝剑,暂时借给我用一用。”

    东方愆仍横着剑,皱眉道:“你何必跟这蛮人拼命?”

    恕儿的手已经抚过冰凉的剑身。

    与戎族汗王赫兰野比武之前,楚王东方恕在昭凰宫千秋殿说的话,被永远记入了楚国史册:“生而为人,必有一死。死而无憾,应是死的最高境界吧?将为城死,王为国死,何憾之有?”

    东方愆虽然再三阻拦,但他与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天灾人祸接踵而来之际,跟戎族人谈判议和,眼下不仅是楚国,也是宋国和赵国唯一的选择。

    楚国虽能生擒赫兰野、软禁赫兰野,却绝对不能杀了他,否则,戎族人非但不会撤军,还会打着为他报仇的名义,在楚国甚至九州之内烧杀肆虐。

    既是议和,对方提了条件,便不能不应。只是比武这个条件,比恕儿预想的条件要困难些。

    恕儿握住了剑柄,东方愆却仍不放手。恕儿微微侧头,舒然一笑,对东方愆道:“我从出生开始就一直活在阴谋诡计的漩涡里。我所信任的人,全部都工于心计。就连我自己,也妄图学会此道。今日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可以让我用光明正大的方式一决胜负,你就放任我再做回以前那个在西岭比武、在青石台比武的自己吧。我很怀念那时候的自己,也很怀念那时候我眼中所见的世界。”

    恕儿说得波澜不惊,东方愆却不禁稍稍松开了手中的剑。

    恕儿毫不迟疑地一剑刺向赫兰野,对他喝道:“我若赢了,你须立即撤军!”

    赫兰野拔出弯刀相挡。宝剑宝刀相接,发出“咣”的一声巨响,却没有盖渍兰野应的那声:“好!”

    赫兰野的弯刀比恕儿手中的长剑要重许多,他挥刀的速度却不比恕儿挥剑的速度慢下分毫。如果弯刀不与长剑的速度一样快,恕儿抢了先机一路攻去,赫兰野未必能挡住她的剑锋。

    可是弯刀比长剑厚重,刀身也比剑身宽大。如此速度,弯刀所过之处便掀起了不同于长剑所过之处的一种风声。

    恕儿闻声辨刃,并不在意赫兰野的面门、五脏、四肢究竟在哪儿,而是用长剑之锋紧紧绕着他的刀身,令他抽刀不得,一把宝刀,竟无处施展。

    恕儿剑法之快,已经令千秋殿上的一众楚国武将、侍卫和戎族武士全部愕然。

    楚国武将低声惊叹:“太快了!根本看不清殿下用的剑法招式!”

    “难道是越人剑法?”

    “应当是乌衣剑法?”

    “乌衣剑法不是很丑吗?有那么飘逸灵动吗?”

    “越国灭了之后,越人剑法不是失传了吗?”

    “两百年没亮相江湖,不代表就没人会。”

    “公子愆练过百家上乘剑法,阵前我尚且能看清楚他的剑锋所指,以此辨认他的剑法招式,可是殿下的剑锋,密不透风,我到现在也没看清楚过几次。”

    “我的天呐!我还以为殿下只会跳舞一样的花架式!不愧是当年四国盟军青石台比武选将选出来的齐国女将,也不愧是芜城大战救赵王于戎人刀下的楚国安邑王啊!”

    “之前我还觉得楚国王族无人,先王又与公子愆不和,才能让一个名声不好的女子坐上楚王之位。没想到,殿下居然这么厉害!”

    “殿下好歹嫁过齐王刘瑢。你难道忘了齐王刘瑢的武功有多厉害吗?还有他那个天下第一的卫王义父,随便指点谁一下,便能化腐朽为神奇!而且殿下在青石台比过武,又在蜀宫里成过亲,必然也跟蜀王相熟。那天下第二的蜀王,随便指点谁一下,也能化腐朽为神奇!”

    “啊!”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众人观看得如痴如醉时,赫兰野的弯刀忽然冲出了恕儿的剑锋之围。

    弯刀勾住了恕儿的腰。

    众人惊呼,生怕楚王纤细的腰身根本抵不过这口厚重的宝刀。

    一呼未止,却见赫兰野的脖颈旁、衣襟处,已经架上了一柄长剑。

    长剑入肤,赫兰野的脖颈已经沁出了几滴血。

    而弯刀的刀刃上,也滴下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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