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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北地大葱长得极好,又高又壮,叶是叶白是白,十分喜人,用来做葱油饼最好不过。

    面团擀成薄薄的饼皮,里头撒一点细盐和油,再将切碎了的葱花撒进去,小心的卷起来,盘成团,按扁了再重复几遍,放到一边醒一会儿。

    昨儿展鸰把野猪上的肥肉炼了点猪油出来,等醒好了面饼,挖一点雪白的猪油在锅底化开,出香后放饼,叙烙。

    葱香油香混杂着动物油脂特有的香气迅速弥漫,细微的吱啦爆裂声带来一阵又一阵爆炸似的催发,香的外头砰砰嗙嗙打地基的铁柱和二狗子进一步加快了速度。

    展姑娘咋这么能?好像啥都会!做东西这也忒香了!就为了这口吃的,他们累死也愿意啊!

    其实天已经很冷了,可两个人十分卖力,这会儿早已汗流浃背,额头上油亮亮一层,外头的棉袄早就脱了放在一旁。

    过了会儿,就见他们那只有半截锄头高的展大爷噔噔蹬蹬跑过来,也不说话,就是拽了拽二狗子的裤腿,又指了指屋里。

    二狗子本能的吞了吞口水,“吃,吃饭了?”

    孝儿点点头,俩人嗷了一嗓子,立刻收拾了工具,一溜烟儿的跑去屋……外头的铜盆那儿洗脸洗手。

    展姑娘发话了,饭前便后洗手,早晚刷牙漱口,晚上还要泡脚,不然头一个撵出去。

    如今铁柱和二狗子兄弟俩已然改头换面大变样:

    一样的青色棉袄,棉花塞的贼厚实,黑色百纳底棉鞋,连指甲缝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因过了几天安心日子,脸色红润了不说,竟还隐隐长肉……

    打个比方,若说当初跟展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活像一对落魄土匪,那么现在就像是正经老百姓了。

    展鹤是大爷,人家不跟他们一块儿,自己在屋里靠火堆的地方有个专门的矮一截的洗手台,还有香喷喷的猪胰和手脂可用。

    进去之后就听见一声,“张口。”

    孝儿就乖乖张嘴,活似一只等待投喂的雏鸟,下一刻,口中就被塞入一点凉丝丝酸溜溜又带点辣味儿的东西。他本能的嚼了几下,越发汁水丰富起来,又被刺激的流了点口水,捧着小脸儿直点头,一双大眼睛都弯成月牙。

    “前儿做的辣白菜,好吃吧?”展鸰笑眯眯的问。

    冬天菜少,她又打发铁柱去城里多买了些白菜萝卜回来,连夜腌了两瓮泡菜。因为有孝儿,辣椒也没加太多,只取个意思罢了。

    辣白菜当天就能吃了,以后会随着发酵的深入,越来越酸,最后可能变成泡菜。萝卜倒是得等一等,这会儿还不大入味。

    展鹤吃的嘶溜溜的,特别开心,自己一蹦一跳的去洗手。他穿的厚,从后面看简直像只皮球。

    他太小,动作就有些笨拙,挽个袖子都老半天,也会有水花溅出来,可展鸰只是在一旁看着,除了偶尔他实在应付不过来的步骤会帮一下之外,并不动手。

    洗了半天终于洗完了,展鹤特别有成就感的把嫩生生的小胖手举起来给姐姐看,满脸写着求表扬。

    展鸰非常大方的夸了他,又伸手将他提溜到椅子上做好,转头打发铁柱去舀骨头汤。

    骨头汤是用野猪的两条筒子骨熬的,里头滴了几滴醋,滋味清新不腻人,还更有助于钙质吸收。

    桌上是金灿灿点缀着碧绿葱花的葱油饼,还有两碟切成小块的辣白菜,一人一碗雪白香醇的大骨头汤,上面明晃晃的躺着几个油花。

    哪怕类似的日子已经过了几天,可铁柱和二狗子每每到开饭时刻依旧会心潮澎湃。

    这就是神仙日子了吧?

    一天两三顿饭,顿顿都有干的,还能看见油星儿,眼见着就入冬了,除了那些大老爷们,谁家里敢这么吃?!

    刚出锅的葱油饼表皮金黄酥脆,里头数不清是多少层,薄的地方都透明!手都不敢使劲儿,稍微一碰上头的酥皮就稀里哗啦的掉,二狗子心疼的不得了,赶紧用手去接着,一点都不舍得浪费。

    铁柱挺鄙夷的瞅了他一眼,这蠢蛋,就不会提前用骨头汤的碗接着么?那油汪汪的碎渣渣泡在骨头汤里,又香又脆,简直绝了!

    话说这白菜竟然还能这样吃?里头到底加了什么?又酸又甜又辣,还脆生生的,太下饭了!

    四人正吃着,忽然听到外头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登时都愣了,继而齐齐往声音来源处看去。

    这是这五六天来,他们头一次听到外面过人!

    正想着呢,谁知那马蹄声竟忽然慢了,然后渐渐往这边过来了!

    铁柱和二狗子本能的看向展鸰,也有些紧张,“展姑娘?要不我们先去躲躲?”

    他们可都是没有身份文书的人!

    这年月但凡能骑得起马的,非富即贵,左右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同样是黑户的展鸰道:“好端端的躲什么?再说,往哪儿躲?”

    话音刚落,就见二狗子已经将视线投到角落的大浴桶上,展鸰毫不留情的翻了个白眼。若人家真是冲着抓人来的,躲在浴桶里就万事大吉了么?来的又不是死人!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展鸰示意他们冷静,自己却暗中从靴筒里掏了匕首,反手握着,“你们看着大爷,我去瞧瞧。”

    天气冷了,又是荒郊野岭的,考虑到两个前车之鉴在这儿摆着,很有可能来者不善。

    分明有自己两个大老爷们儿在,可却要个年轻姑娘打头阵,铁柱和二狗子既惭愧且无奈,只得先护好了展鹤,又嘱咐道:“姑娘,您小心些,实在不行咱们就抢了他们的马跑!”

    只是可惜了桌上的汤汤水水,带不走啊!赶紧抓紧时间多闻几口!

    这想法倒是挺现实,展鸰无声的笑了笑,从门缝里往外看。

    来的是一高一矮两个年青男人,都穿着黑色长袍,外罩灰色披风,高点的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矮点的还带着稚气,应该不超过二十岁。

    风尘仆仆的两人已经下了马,正在环视四周,又低声交谈几句,这才往门口来了。

    展鸰见他们步伐稳健,神色警惕,远非寻常百姓可比。

    年长的男人先敲了门,他长得颇正派威严,一开口倒是温和的很,“有人吗?打扰了,我们兄弟路过此处,又累又饿,想买些东西吃。”

    后头那个年轻的似乎有些沉不住气,退后几步仰头看了会儿,又走开两步瞧了瞧远处打了一半的地基和刚撒了菜种的土地,还有木棚子里头叽叽喳喳叫着的鸡鸭和小猪仔,走过来道:“大哥,分明是有人的……”

    年长的男人冲他微微摇了摇头,刚要说话,就见眼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来一个穿着竹青色半袄和米色长裙的漂亮姑娘。

    此处偏僻荒凉,两人都没想到开门的竟会是个年轻姑娘,先是一怔,继而迅速回神,双双抱拳行礼,“姑娘,打扰了。”

    展鸰背着一只手,站在门口不动,“你们是做什么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我们是走亲戚的,从前头福园州来,要往黄泉州上去,”年轻的男人,不对,确切的说还是个大男孩儿走上前来,捂着肚子道,“姑娘,我们赶了一天路,马儿也累的吐白沫,实在走不动,可否借贵宝地歇息片刻?若能有点东西吃,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话的人也不过十八/九岁年纪,脸上依旧胖鼓鼓的带着婴儿肥,水汪汪的眼睛有些下垂,是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长相。

    本地百姓大多出淳朴热情又好客,这大冷的天,哪里会真叫过往客人站在外头呢?

    展鸰缓缓眨了眨眼睛,终于让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空隙,“正吃饭,进来吧。”

    来人对视一眼,先后露出喜色,道了谢后才进去,结果一进去就又愣住了。

    里头竟然还有一个孝儿和两个男人,这是……什么组合?

    “我们客栈刚开张,那是我弟弟和两个伙计,随便坐吧。”展鸰说的一脸认真,仿佛这个主意并不是刚才电光火石间敲定的。

    客栈?

    除了她之外的大小五个人都齐齐看过来,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客栈?就这个?

    展鸰大大方方的笑了下,麻利的给来人拿了几个葱油饼,舀了骨头汤,“确实小了些,所以正在扩建,弄好之后就气派了。”

    年长些的路人主动去接,先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姑娘好手艺,”听了这话倒是点点头,“这地儿不错,姑娘有眼光。”

    铁柱就忍不住插话,“还不错?这几日一个人都没有!”这两天他都快把才长出来的头发茬儿都给愁秃了。

    年轻些的就笑道:“自然是没有的,上个月前头福园州周边塌了一座山,路都封死了,过往行人纷纷绕路,这几日才好了,我们是头一批出来的。”

    难怪!

    福园州虽然距离黄泉镇不远,但得天独厚的拥有煤层,早年很是开了些矿山,百姓们的日子确实比寻常村镇富裕些。不过有利也有弊,几年下来,煤基本上挖完了,只剩下一片空壳子,今年夏秋雨水又多,攒到这会儿终于给冲塌了……

    展鸰自不必说,铁柱和二狗子之前只在黄泉州东边混迹,对西边一带并不熟悉,自然不知道这些。

    年长些的男人又连道几声打扰,自我介绍道:“我姓张,单名一个远字,这是我表弟,赵戈,请问姑娘贵姓?”

    “免贵姓展,快趁热吃吧。”展鸰注意到他从抿了一小口汤之后就再也没动,一直不停的说到现在,而那位赵戈小兄弟更是连筷子都没碰。

    “劳累姑娘了,”张远若无其事的笑道,又从腰间掏出来约莫半两银子,“不好白吃白喝,还得厚着面皮讨一囊水,先去饮了马。”

    展鸰却不立即接话,也不动作,张远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

    空气中有些异样的气氛迅速弥漫,安静的吓人,赵戈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右手缓缓挪到后腰处。

    展鹤人还小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忽闪忽闪的,却不曾想搂着他的铁柱身上冒出的冷汗都快将里衣湿透了。

    良久,展鸰的视线轻飘飘的从银子上划过,又直勾勾的盯着赵戈看了会儿,忽然伸手推了回去,“大冷天的出门办差不容易,一顿饭而已,不必介怀。”

    赵戈直接就跳了起来,两只眼睛睁得圆溜溜,“你是何人,为何知晓我二人身份?!”

    “官差?!”铁柱和二狗子也惊慌失措的跟着跳了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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