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赌
“……赫克托和莉娅不知情对吧，迈尔斯大叔。”
音没有用质问的口气，只是说出自己的结论。
被揭露的边境村的村长——迈尔斯·扎德，毫无辩解的意思。只是疑问：
“就这么确定是我吗？”
“这个……您难道自己不知道您自己一家在这个村里的特殊性吗？”
“哦？请赐教……”
不愧是人老成精，到这个关头也没有歇斯底里。
音回忆起自己刚来这里时便通过【check】发现的某个信息，冷冷地陈述道：
“这个村里，只有您一家的人，没有中毒……”
……
是的，不管是赫克托、莉娅、还是迈尔斯本人，音在检查过他们的status后，发现他们的状态一栏显示的是：
正常。
这听起来或许很奇怪？正常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但这前提是其余的边境村人的状态一栏显示的结果与前者相同。
而实际上，除迈尔斯一家外，全部边境村人的状态一栏不约而同显示的都是：
中毒。
……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但……”
“证据是什么？”
“你们平时吃的食粮——紫沙米，没错吧？”
迈尔斯一瞬间的心跳起伏和细微表情变化，让音知道了——他没猜错。
“怎么？你知道那东西有毒？”
“一开始不知道，吃多了就知道了……”
音这里开了个小玩笑，他吃了一个多月也没见自己出现类似的中毒状态，就离开村子住在黑森林里了。
“那种谷物的毒素，要沉淀出来，产生效应，恐怕得以年为单位来计时吧。”
“呵，聪明。”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迈尔斯知道自己继续装下去也没有意义了，索性就承认了。
“但我有一个小问题啊，穆伊……”
“既然您都承认了，又是长辈，这里就允许您问一问吧。”
“为什么你不怀疑赫克托呢？”
“呵，您这个问题很好笑啊。要是赫克托和莉娅他们可能是幕后主谋的话，他们为什么现在不在这里……”
“莉娅应该刚刚被抓走吧，至于赫克托……您不就是想放自己儿子一马，才许下让他成年后自由冒险的诺言的吗？”
看着语调微微转沉的音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迈尔斯不禁觉得，自己小看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迈尔斯无奈地答道：
“亏我当初还想让你离开这里的。”
“多谢您的美意。”音这么说着。
“我知道您的想法，这些年来边境村不是没来过外人，但却没有一人常驻于此。”
“除了饭菜很难吃之外，虽然我是真心觉得还蛮好的啦；另一个理由，就是您在背后推波助澜……”
“您不想他们继续待在这里。原因什么的我猜无非就是：您要么不想他们趟浑水，要么就是不想他们打乱您的计划。”
“我有点好奇，自己是前者，还是后者呢？”音真心地问道。
……
迈尔斯沉默了一阵，叹了口气：“唉，两者皆有吧。”
“我相信这是实话。”
“毕竟……您让多数的村里猎人外出了嘛。是想着，他们能多跑一个是一个？”
“……没错。”
“不久前，本应和您接头的人没来过是吧？”
“你怎么知……哦，这些是你从他们嘴里逼问来的吗？”
“别把我说的这么暴力好吗？”音他在某些方面的执着表现了出来：“这可是人家自愿告诉我的……”
“而且，您不是只在有限的一个月内锻炼过我吗？我有几斤几两，您心里也该清楚。”
如果不是音全程皮笑肉不笑的说这段话的话，没准他话语的说服力还能再上几个档次。
“你到底是什么人？”
“路过的人，就当是这样吧。”
……
既然事情都已经暴露，那迈尔斯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那你现在在这里干什么？要杀我吗？”
“瞧您说的，我杀得了您吗？您不对我动手就谢天谢地了。”
“那你想干什么？”
“在您问我之前，我能再问您一个小问题吗？”
“您爱你的家人吗？”
音在说这话的时候，启动了【心音】：
“我爱他们……吗？”
迈尔斯那张刚毅不屈的脸庞，头次在一个陌生少年前，流露出了困惑不已的表情。
……
十六年前……
“扎德先生，我知道，这些年相处下来，您还是放不下……”
温婉的女性在生死一线的关头，艰难地出声，蓝色的眼眸中透露着执着。
“不，别说了……诺娃，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得加油啊……”年轻的迈尔斯先生跪在床头，许下承诺。
“呵，这样活着……和死去也区别吗？”
“额？你……诺娃，你什么意思？”
“好歹和你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在你看来是秘密的东西，我早就知道了……”
女性露出凄凉却不苛责的微笑，说道：
“扎德先生，我快要不行了，希望你至少答应我两个请求……”
“你说吧。”
“其一，希望你照顾好我们的孩子，不要让他们再遭受同样的命运……其二，咳咳……”
“诺娃！”
“希望你至少，能在最后，为自己而活一次……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了……”
“拜……”
“脱……”
“你。”
最终，诺娃眼眶中带着最后伴着执念的泪水离世了……
“诺娃，诺娃！”
十几年前的迈尔斯先生凄厉的悲鸣，随着自己妻子的离世而产生。
……
“原来如此……穆伊你不知道‘爱’是什么感觉吗？”
“过去从没有经历过，所以有点好奇。”音实话实说。
“那你觉得，我爱他们吗？”
“嗯？如果那种后悔的心情算‘爱’的话……您一定很‘爱’他们。”
这番毫不客气的回答，却没有让迈尔斯生气。
“是啊，结果……只是后悔么？我终究辜负了那个爱我的女人吗？”
“那个女人？是指您的妻子吗？”
“是的，这个村落里一个普通的女性，但为我诞下了这世上最好的孩子。”
“让我猜猜……您的妻子，当年不仅仅死于难产是吧。”
“没错。”
“还有毒素。不，不对，应该是，是后者导致的前者对吧。”
“……”
“难怪赫克托他总是一根筋呢，这让我怎么怪他嘛，毕竟婴儿时期有限的大脑就倍受荼毒了嘛……”
话都撂到这份上了，音毫不掩饰自己语气里阴阳怪气的部分。
“所以……我想尽了一切办法，终于，从那帮人手里……搞到了解毒的东西。”
“但……这并不是无偿的对吗？”
“……是的。”
“莉娅小姐被带走，也是‘酬劳’中的一项吗？”
“他们答应我不会伤害她的……”
“噗！”音一口气没憋住，直接笑了出来。
“噗哈！啊哈……抱歉，哈哈哈哈哈……”
音想起自己看到过的莉娅的下场，还有自己之所以许愿的缘由……
“哈哈哈哈……滑稽，太滑稽了……”
迈尔斯静静地看着音在自己面前捧腹大笑，那副模样，完全没有之前逼问自己时的咄咄逼人。
就像一个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表现一样。
“哈……我笑够了。”在笑了超过十数秒后，音终于缓过来了。
“您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信么？”
这次音不用开【心音】，都知道答案。
不凭别的，音好歹自觉自己也是个人。
人类的情感，他好歹还懂点……什么叫自欺欺人。
“我想……这个问题，您心里其实早有答案了是吗？”
“……”迈尔斯默然。
“是想着……起码保全赫克托一个也好么。”
“……”
“继续沉默的话，我就当您是默认了。”
“……”
“好吧。”
音放下了扶在烧焦门框上的手。
“难怪您会在刚刚那种火海里寻死了……真是的，那也是您期许的结局吗？”
“……”
“好吧，我就提个您可能会感兴趣的一点建议吧。”
说完话，音停顿了一会儿，等迈尔斯本人的反应。
“穆伊，你说吧。”
“赌我能不能从那帮人手里，救出您的女儿。”
迈尔斯没有生气的瞳孔，暂时盯住了音一嗅儿。
“穆伊，你认真的吗？”
“呵。”
“你应该从他们中的个别人口中听说过吧，他们是个有着怎样势力的团体……”
“你别以为自己年轻有资本，能胜过他们中底层的一两个了，就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迈尔斯到目前为止，头一次语气激烈地说话。
“我命该如此，没准莉娅也是，你不要……”
“怎么？您以为……我是为了你吗？”
一瞬间，音的口气再度降了一个调子。对迈尔斯的称呼也改变了。
“那……是为了莉娅？怎么？你喜欢我家的女儿吗？”
迈尔斯作为人父的一点好奇心，促使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有趣，不久前有某个‘人’问过我类似的问题。”
“那我就不妨告诉您好了，反正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第一，我很喜欢莉娅的眼睛，和天空一样，我喜欢那种蓝色。”
“第二，也是我最近才想到的一个理由……”
音他略微拉长了语调，提出了莉娅第二个吸引住自己的亮点：
“也许您自己都没意识到：您家孩子烧的饭菜很好吃呢。”
在音真诚地说出这一点后，迈尔斯隐约看见，音纤细的青年躯体，在烧焦的房屋门口处，经黯淡的阳光照射后……
显现出来的影子，是明显与人形的肉体相去甚远的诡异形象……